第65章 第五十九章

泗水剿匪,州内驻兵总领仍在观望。事不怕成,只怕不成。若白白搭上多人性命,剿匪只剩过错,不如不做。但民间已被刺史鼓舞,当地大族各集了人手,又凑了劳金,只待事成发给参与剿匪的衙役,最该上阵的却坐视不管,也说不过去,于是象征性批了一二十人列队。

兵士本该压头阵,上山时一马当先的却是刺史。出发前,瞧刘敬宣挑把弓背上,万知有些惊讶,到寨门跟前,见其一箭将门楼哨卫射落,笑其在大理寺没白学这拉弓射箭。

驻兵虽说装备齐全,显然疏于训练,不比群情激愤、奋勇上前的乡民,而是畏畏缩缩停在寨门之外。万知敲敲为首者的甲壳,笑得戏谑,“虽是纸甲,也能挡箭拦枪,领着饷,还不如拿笔的读书人。”

有人咬牙,也想冲上前去,不想队中一络腮胡大汉不屑地反驳道:“有个屁的饷,官爷,您跟刺史要真有本事,把领兵家底抄了,营里这一二百人,保管不惜力气给你把寨子平了。这时候让老子来送命,我呸!”

万知来了兴致,刘敬宣这回真是功劳送到手边,“贪了多少?匪徒有没有送钱给他?”

“都有。你们把这大当家绑了一问便知。”

“你这时倒信寨子能拔了?”

“刺史都敢身先士卒,又有官爷您这等高手,哪儿还需我们这些小卒送死。”

“倒是实话。”万知在这人身旁蹲下,倒跟人称兄道弟起来,手在下面比划些行话。巧了,那兄弟也能看懂,被他笑骂着一巴掌抽在后脑勺,也不恼,仍是副惫懒样子,笑嘻嘻拱拱手,请人高抬贵手。敢情是买通关节从了良,怪不得对周边匪情都略知一二。

“五六年前那位刺史,剿匪虽然败了,却有气节,我奉命带了箱金银给驻兵总领,被他得知带人当场拿下,将我和领兵痛骂一通,说得我在牢里想起来脸还是臊的。不过上头不认,也没什么用嘛。后来来的刺史都做不长,一年或两年就走了。”

听里面混乱渐息,万知正欲督促士兵进寨,不料慌张奔出一民兵,直呼刺史被抓去做了人质。二当家已死,老三一直躲在暗处,盯紧刘敬宣然后突然冒出将其拿下,老大借此由一二随从护着偷偷另寻道路从密林下山。

万知挑了眉,再看这些士兵,笑脸顿收,“天黑前务必将那匪首找到。找不到,欠饷可发,但得去牢里拿。”

那三当家一手长鞭甩得多人重伤,地上断刀一片。待围攻弓箭放下,女人脚一跺跳上屋檐,把刘敬宣带到半空,长鞭忽地一松,众人一片惊呼。

黑影闪过,刘敬宣平稳落地,只听剑吟清越,那女人被一脚踹下,裙摆被削下一片。

女人身形只是一晃,立刻站稳,长鞭如蛇,远远冲剑缠去。万知一运气,任长鞭吸在手腕,与其拉扯一瞬,猛然泄力,随长鞭冲向女人近前。女人不由踉跄后退,想将长鞭收回,但万知已随力主动用剑给鞭打了结,观其一笑,内裹精铁的皮鞭砰地断裂。女人面色顿时惨白,忍住手臂酸麻,一声喝,挥掌上前,期间看准地上一截断刃,狠狠踢向惊魂未定的刘敬宣。

剑挽花扫风而去,断刃在刘敬宣面前碎了一地。剑而后被万知反握手中,斜斜刺进女人的胸膛。还有投降之人妄图借机逃跑,万知剑上血一抖,厉风将膝窝割破,逃跑者骤然瘫软在地,后知后觉抱着腿哀嚎。其他降者看着同伴涌出的鲜血皆脖子后缩、一分不敢妄动,生怕叫人看见。

这厢县府清点人数,简单询问近日所犯及赃物所在,万知看刘敬宣并无大碍,提剑也去寻人。

二十士兵分成五路,各留了记号,约有盏茶,万知在树梢听到了动静。匪首跑路不忘带金银,脚印颇深,是以被追上。这人正试图将钱财散给众人,谋求生路。见眼前陡然落下一截皮鞭,惊得一跳,拔腿就跑,被赶紧捆住。

“当你不怕死呢大当家,走吧,家里人等你许久了。”万知如此阴阳怪气,众人哄笑。此人脸一阵红一阵白,竟生出些英雄气,豪言自己宁死也不出卖别的弟兄,其他寨子定会为自己报仇。

“报仇?屠村,还是杀进县城,孟生,你还真是个匪了,人命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

“哈哈哈!难道那些老朽不该死?!只会读书的也该死!入了山寨,我才知道自己还有这般本领。没了官府压榨,我们过得多么自在!功名?功名都是骗人的,骗人为朝廷效力。”

万知没说话,一众士兵也沉默了,哪料他忽然反手一掌扇得人满脸是血倒地不起,一声冷笑,“别人替你种地给你送钱,娘儿们也给你送到床上,你他娘的当然爽快,我今天没给你狗娘养的腿打断真是给你脸了!带走!”

有刘敬宣亲自磨犯人,拿到几处山寨详细情况以及对官员贿赂条目,又有内卫首领铁血威名迅速传开,泗水剿匪颇有成效。邻近几州驻兵掂量一番,皆愿全力配合剿匪事项。

万知与刘敬宣奔波一月有余,数遇匪徒冥顽不灵、死不悔改,又有强掳百姓牲畜钱财、良家妇女儿童数案,手中剑屡屡沾血、煞气愈重,最后若非刘敬宣及时制止,留待证据,某匪首怕是当场人头落地。

事在人为,匪徒终究少数,若真存下心计,官府协同百姓,而非各有串通,怎有久攻不下之说。一时兖州几境天朗气清,始有秋高气爽之意。

刘敬宣伏案书写多日,知万知等回京复命些许无趣,提议选个好日登泰山一览。

选“御道”行走,刘敬宣妻谢氏也做陪同,只走了不到半程就先行下山到各神庙拜上一拜,以做等候。

一路上,阶前青石,崖壁沟壑,处处可见文人笔墨。万知虽不及刘敬宣才情,见其兴致高昂品评诗句,其中典故趣闻又有向导及时介绍,看着脚下愈发拔起的山势,也觉妙趣横生,另有一番滋味。

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岱顶近在眼前。万知背剑也背着水和干粮,气力绰绰有余,刘敬宣走几步就要撑着腰休息片刻,叫人不由想起在宫中的袁成复,若和他一起登山,恐怕两人还要在阴阳界比试一番轻功,嘻嘻哈哈不知疲倦地争个高下。

可惜啊。

“万大人何故叹息?”

岱顶阳光明媚,云雾稀薄,一眼望下,再无突出之峰,来时山路、山脚村落,皆清晰可见。

山顶之上,与触手可得的题词相对应,百年前的祭坛风吹雨打之下早已化为碎石不知何处,需有向导指出底座痕迹,才可依稀想象昔时皇帝登顶祭祀天地的威严与文武百官随行的盛况。

“我在想,一个人登顶和两个人登顶,有什么区别?刘大人如今站在峰顶,可有一览众山小的豪情?”

“有。山河壮阔尽收眼底,没有哪个读书人未曾期望亲眼见此胜景。我想,江湖豪侠也一样。”刘敬宣转头笑笑,随意在一石块坐下揉腿,“不过也有百感交集之慨,一路至此,京城,州县,万大人所见可比在下多得多。我一介白衣,本是必死的命,书中所学,权当一场美梦,哪料圣上看重,得以有今时之地位,非肝脑涂地,无以报答。可惜鄙人力薄,世间人之常情如此,很多人和事没有机缘,只有遗憾,宛如蝼蚁。早听说大人和圣上情同手足,想来更愿意陪同圣上登高望远,而非与我等俗人,倒是小人逾越。”

“刘兄言重。”万知摇摇头,在刘敬宣身旁坐下,“五岳之首,他恐怕没有机会来。不能来,也不会来……以朋友之心,只觉得逝者如斯,良辰美景,一去不复返。”

“但夫子还有‘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恕刘某僭越,万兄难道不希望自己还有自己的兄弟成就一番事业?”

“不知道。也许我更希望他能做自己。”

“当时在大理寺,我内心其实颇多不愿,因那不是自己清清白白挣的。后来看多了卷宗,听多了案子,犯人们各执一词,对自己各有辩护,仿佛违心的事都是别人逼的。所以我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最终都是‘我’想做。我想入仕,想有权力,想做个好官,无论今后如何,现在,我站在了这儿。”

自信坚定的刘敬宣让万知不由侧目,而后低头一时,目光又投向色彩斑斓的山川。

云影移动,游人往来,或高谈阔论,或惊诧胆颤。风将庙中香灰从鼎炉吹向山间,带着世人喃喃祈求。很早的时候他也这样求过老天吧,自己本该和刘敬宣一样想广阔的将来。

“应有十二、三岁,只记得白水滔天。一个村能逃难上路的不过半数。父母带着逃难,跟着队伍往南,遇上流寇。我跑得快,侥幸活了。仍往南走,入了徐州,路上也听说了那股流寇的名号、来源。彭城亦多灾民,做个乞丐也能活,村里人常常夸我脑子灵光,读过几页书,倒也有几分尊严。想讨份工,差点被拐骗进了娼寮。”

说到这儿他不由笑了,那两年,很多都忘了,一说,其实又都记得清楚,“好心人指了路说苏湖富裕,有饭吃,有活儿干。我便接着走,又入了泗州,到了宿迁,在一好产酒的村子暂时找了个活计。本来干得不错,有段时间常常丢酒,因我是外来的,又早晚要走,便以为是我把酒偷了卖了。

“我欲争口气,挣的钱都拿去抵了。打上包袱欲走,那偷酒的来还钱,也就是我的师父。他嗜酒如命,囊中羞涩,馋虫上来也非喝不可,是以偷了许多。他向我赔礼道歉,我呢,也不理他,走自己的。他却一直跟着我,跟了我一个月,路上问我可愿拜他为师。直走到扬州,城门却拦着,没有路引,塞五两银钱也可。师父说他能带我进去,但此后就要做他的徒弟,报仇的事不要想,除非他死了。

“我既不信他有钱,也不信他有武功。可到了夜里,他拎着我像拎个小鸡崽,轻轻巧巧就上了城楼,然后熟门熟路去刺史宅院偷酒,也顺便给我端了盘没吃完的烤肉片。再去扬州,就是两年前。”

万知拔剑出鞘,万里长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也没想到自己能站在此地。仲夏问我想要什么,是啊,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不知足。一把剑,可否荡平天下污浊?可怜人太多,大庇天下,能做到哪一步?”

刘敬宣笑笑,“后世何如无人知晓,今人唯有尽力。当时那篇策论,现在看来都是漏洞。山脚写山顶多是臆测,可登高再写,恐又不复流畅,瞻前顾后,少了一往无前。万兄,幸与你相识,恕在下从前以为武人粗鄙,京城流言颇多,也对圣上有过许多犹疑。如今我敢断言,有你在身边,圣上这般手段,甘州,扬州,若有幸,鄙人兖州也算一例,昔日旧党当有新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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