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何必多惹那位小姐?”
萧明月身边随行贵女以扇掩面,话中满是揶揄。
“这样眼巴巴凑上来的小姐公子,一年到头数也数不清。”
接过侍女递上来的丝帕,上面绣有两朵互相依偎的兰花。
萧明月回想起那人看她的灼热眼神,嗓音淡淡。
“虽然莽撞,但也并不让人讨厌。”
……
风月寻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镇国公府。
她几乎是冲回了自己的居所。
一路上,宫宴上的喧嚣、那些贵女嘲讽的目光、尤其是萧明月那清冷疏离的眼神,都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反复闪现。
风月寻脸色难看,胸口堵着一团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砰”地一声,她狠狠踹开自己院落的大门,惊得院中的仆役们噤若寒蝉。
“滚!都给我滚出去!”她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暴戾,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
丫鬟小厮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春杏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也被她猩红的眼神吓得不敢多言,轻轻带上了院门。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月寻略急促的喘息声。
她猛地伸手,发疯似的扯下头上那些繁琐的金钗步摇,任由它们叮叮当当地散落一地。
又粗暴地撕扯着身上那件让她感到无比束缚的华丽裙装,昂贵的云锦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声响。
直到换上平日惯穿的利落箭袖袍,她才稍微能喘过气来。
可她心口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风月寻冲到院中的练武场——这里平日多半被她用来和狐朋狗友比划着玩闹,或者晾晒她搜罗来的奇珍异兽皮毛。
场边兵器架上,刀枪剑戟蒙着一层薄灰。
风月寻一把抽出先辈们曾经用过的、如今已被束之高阁的沉重长枪。
入手沉甸、冰冷的触感让她激荡的情绪稍缓,但那份屈辱和决心却更加清晰地刻入骨髓。
她回想公主那句话,还有她连眼神都懒于施舍的吝啬。
她风月寻,载酒寻歌活了十八年第一次对一人生出悸动之情,如此强烈地想要得到一个人的认可,却也被否定得如此彻底。
“啊——!”发出一声低吼,双手握紧长枪,凭着习武的底子胡乱挥舞起来。
没有章法,忘却技巧,只是单纯发泄。
沉重的长枪在她手中显得笨拙无比,几次差点脱手,带起的风声呼呼作响,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几十下,长久疏于训练她的虎口已被磨得生疼,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汗水浸湿鬓角,呼吸也变得急促。
“就这点本事……风月寻,你果然就是个废物!”
低声痛骂着自己,咬牙继续坚持直到力气耗尽。
长枪“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地上,她也跟着踉跄几步,双膝跪倒在地。
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息,汗水与泪水滴落在尘土里。
无力感如同一波又一波潮水般涌上,将她淹没。
她身无长处,出身武将世家却连拿起一杆像样的枪都如此费力,又凭什么让那个如明月般的公主另眼相看?
他日如母亲所说皇权更替,落寞的风家又如何在车轮倾轧里存身?
一个早已萌发的念头在今日刺激下终于发芽,破土生长。
夜深人静,府中灯火渐熄。
风月寻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后院的宗祠。
祠堂里烛火长明,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息。
一排排风家先祖的牌位静静地矗立在神案之上,那些名字,每一个都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功勋卓著。
风月寻跪在冰冷的蒲团上,抬头仰望着那些牌位。她从未如此认真地审视过自己。
风家世代忠烈,靠的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搏杀出的功勋。
到了她这一代,她是唯一的血脉,却成了京中有名的笑话,玷污门楣。
而她倾慕的那个人,是云端之上的公主,身份尊贵、才华横溢名满京城。她鄙夷的,正是自己这种碌碌无为、倚仗家世的纨绔。
过去她觉得及时行乐是天经地义,此刻却觉得无比羞愧。
望着烛火通明幽幽注视她的牌位,风月寻一直漂浮不定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彻底下定决心。
“列祖列宗在上,”嗓音微哑,在寂静的祠堂里响起却异常坚定,“不肖子孙风月寻,今日立誓!”
猛地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她抓住一束长发毫不犹豫地割断!
青丝飘落,如同与她荒唐的过去彻底决裂。
“自今日起,洗心革面,摒弃过往一切顽劣——勤学苦练,精进武艺兵法!不惧寒暑,不畏艰辛!”
“必以自身之力,重新光耀我风家门楣,不负……不负此生!”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重,眼前浮现的是萧明月清冷的容颜。
这功名,她要为自己争,为家族争,更要为了能与那人并肩!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风老夫人不知何时站在了祠堂门口。
她看着女儿跪坐在地的决绝背影,目光落在风月寻散落在地的断发,脸上神色复杂。
白日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她当然知道,自己女儿被公主下了面子,一众贵女明讥暗讽,却无一人出言为风月寻解围。
世情如此,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人少,多的是人趁你落寞去落井下石。
风老夫人心里有震惊、心疼,最终却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
她走上前去没有责备,只是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风月寻肩上。
“月儿,”这位日渐年迈的家主声音低沉,与风月寻一同仰头望着重重牌位,面上亦带有几分对过往的追忆。
“你的祖先皆是以武发家,为娘相信你半点不会比她们差,只是从前荒废了时光……”
风月寻抬起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同以往的锐利:“娘,我想清楚了,以前是女儿荒唐。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给风家丢脸。”
老夫人凝视她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好!这才像我风家的女儿!三年后武状元选举,就以此作为你光复风家的开端!”
誓言易立,行之维艰。
风月寻决心与从前割席的苦修之路,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更何况是以天下人尽参选的武状元为目标。
鸡鸣第一声,天际刚泛起鱼肚白,镇国公府的后校场便已响起了沉重的呼啸声。
风月寻穿着单薄的劲装,双手紧握那杆沉重长枪,在习武师傅指导下一遍又一遍地从最基础的刺、挑、扫、扎复习。
师傅站在一旁,面色冷峻,毫不留情。
“把师傅抛在脑后这么久,我还以为月儿再也不会记起习武的坚持。”
脸上带笑,师傅的训导却毫不留情。
“手腕下沉!腰腹发力!没吃饭吗?!”
“速度太慢!你是在逗鸟吗?快!再快一些!”
一脚踢向风月寻下盘,后者身形踉跄向前跌倒几步。
“下盘不稳,如同无根浮萍。”师傅摇摇头,将地上长枪丢回风月寻手上。
她眼神锐利,刺得风月寻疲惫不堪的身体不敢松懈分毫。
“你记住,不论何时都要死死握紧手中武器,绝对不能丢掉它。”
风月寻将师傅的话记在心里,郑重点头。
“继续。”
每一个动作都必须练到熟稔,每一次发力都必须竭尽全力。
沉重的长枪在她手中变得愈发不听使唤,虎口早已磨破,鲜血浸湿了枪杆,刚结痂的伤口被反复掀开,最后变成一层厚厚的老茧。
这还仅仅是头几日清晨的成果。
太苦,太累,太痛。
短短几天比风月寻前十几年加起来都累得慌。
明晃晃的日光打在头顶,有好几次脱力跌下时,风月寻都想干脆就这么放弃。
武状元也好,风家也好,萧明月也好——远在天边的东西哪有眼下的舒适自在?
但每当她想要放弃的时候,眼前总浮现当初萧明月看她那一眼,还有她离去前的话语。
她说:“这身衣服不适合你。”
在场那么多人,只有她一眼看穿了自己的窘迫与不适。
自己确实不适合贵女们所追逐喜爱的锦衣华服。
她所爱的,是无拘无束、自由洒脱。
再一次从地上撑坐起来,手中紧紧握住那柄长枪挥舞。
风月寻胸腔里重重吐出一口血气,汗水打湿的碎发紧贴住额骨脖颈,在一次次被击溃里打碎自己又拼凑起来。
她想,为了这份可以不受任何拘束的自由,和那轮遥挂在天边的明月,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终有一日,她会堂堂正正站在萧明月身边,不再是拘束无措的模样,对方也不会再用毫无起伏的冷漠待她。
……
万事开头难,最初的时候风月寻手臂、肩膀都酸痛到抬不起来,夜里常常需要热敷和药酒才能勉强入睡。
晨起练武后草草用过早饭,上午便是兵法韬略的学习。
风老夫人为她请来了致仕的老翰林讲授史书战例,又寻来兵部的老吏讲解舆图辎重、排兵布阵。
那些晦涩的文字、复杂的阵图,对过去只爱看话本杂书的风月寻来说,无异于天书。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死记硬背,不懂就问,直到理解透彻。
中午短暂午休后,下午就是骑射和体能。
她在马背上一待就是几个时辰,练习骑射、冲锋、规避,无数次被颠簸的马背甩下来,摔得鼻青脸肿,又咬着牙爬上去。
负重奔跑、攀爬、举石锁……挑战着身体的极限。
夏日酷暑,汗水如瀑;冬日严寒,呵气成霜。
曾经的狐朋狗友来找她,被她冷着脸拒之门外。
京城最大的赌坊开了新局,最美的花魁献上初舞……这些以往能让她兴奋不已的消息,如今再也激不起她心中半点波澜。
她的世界只剩下校场、书房、马场。
春杏常常偷偷抹眼泪,看着小姐一身娇嫩皮肉上不断添增新伤旧痕,看着她日渐消瘦轮廓明显的脸庞,心疼不已。
府中下人们也从最初的惊疑、不解,渐渐转变为敬畏和钦佩。
风月寻的变化是脱胎换骨的。
不仅武艺肉眼可见地精进,身上那股浮夸的纨绔之气也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静坚毅的气质。
她的性子也沉稳了很多。
皮肤晒成了小麦色,手掌粗糙布满厚茧,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一柄还未出鞘的利刃。
偶尔在累得几乎虚脱,靠着兵器架喘息时。又或许是在深夜挑灯夜读,被晦涩兵书弄得头晕眼花时。
风月寻会抬起头,望向皇宫的方向。
那里明月高悬,清辉遍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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