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寻离开盛京那一天,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她没有需要道别的朋友,只向母亲与师傅长长一拜,最后向皇城方向遥遥望去一眼。
前半生糊涂过日,欢愉多,现在尝来苦也多。
如果她醒悟再早些就好了,春日宴初见她不是不学无术名声的纨绔,是否能堂堂正正站在萧明月面前,是否能向她报上名姓,是否——
雪花冰冷,风月寻狠狠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已将这些念头全部抛到脑后。
大敌当前,她没有多余的闲情去想这些儿女情长。
北境的风,凛冽如刀,裹挟着黄沙和血腥气。
风月寻与援军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最前线岌岌可危的朔风城。
眼前的景象让人触目惊心——城墙破损,烽烟未熄,城外随处可见断壁残垣和来不及掩埋的尸体,百姓面黄肌瘦,眼中满是惊恐和绝望。
她没有时间适应,狄戎的进攻一波接着一波。
真正的战场,远比校场残酷百倍千倍。
这里没有点到即止,没有喝彩掌声,只有你死我活的搏杀。
最初的那段时间风月寻一直难以适应,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与死人。
她甚至没有杀过人。
但当真正站在血土里与敌寇正面相对,那双猩红的眼持刀向她砍来时——
风月寻手中长枪更快一步贯穿了对方胸膛。
热气腾腾的血液喷溅在脸上,她已经不记得自己那天杀了多少人,又是怎么回到的军营。
风月寻只记得割下敌人耳朵时,她的眼泪比血流得更多,一直止不住。
将领夸她天生就是当兵士的料子,既没有丢弃使命临危退缩,也没有因为技不如人死在敌寇手下。
“风月寻,你如果能活到战事结束,一定会大有作为。”
后来说这话的那个将领,在即将升迁前被敌寇乱刀砍死,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是风月寻为她收的尸。
她事后坐在残垣断壁里,长枪上的旌旗残破,被血腌成了深红。
幸存的将士们沉默打扫战场,为同伴收尸、捡起骸骨。
身后是陨落的夕阳,大片参杂着红色的金光从天边逐渐隐去,一片萧瑟沉默里,不知名的笛乐声在战场上回荡。
有人在吹笛。
思乡的乐曲随风飘扬,风月寻在喧嚣后的寂静里闭上眼,她想起来盛京。
想起来自己风流恣意的前十几年,那时候春光明媚煦风正好,她喜欢牵着自己的小马在郊外慢慢走,慢慢踏青看湖边花开,柳絮发芽。
夏季有时会遇见外出游行的贵女们,她们在船上,自己在岸边。
彼此友好挥挥手,会有大胆的少女折下湖面粉莲向她抛来,风月寻会接过,笑着向对方道一句多谢。
自己的发带在当时有没有被风吹很远?一直远到在春日宴时与那条情丝勾缠在一起。
那双在花丛里看她的眼睛,让她前半生所有风花雪月都黯然失色。
她已经不记得风流快意的每个瞬间,但始终未曾忘记当初为萧明月疯狂跳动的心脏。
最肤浅却也最深刻,再不会有人比当年的她更美,更能让她情绪迸发,让她念念不忘。
风月寻,你为何会心悦她?
她自己也不懂,只知那一面就让她半生疯魔,往后只为对方所念而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就算萧明月一言令下让她去死,风月寻也只会引颈就戮。
只要她能展颜,千秋万代,这河山会铭记她名姓。
战场也好,杀敌也罢。
无边炼狱,风月寻也要为那人去走一遭。
慢慢苦涯无边际,很多人身死,很多人心死。
她在边关战场杀了很多个敌寇,数量多到已经记不清,凭借那些人头从小士兵一路升迁,一直到成为领兵的将领。
最开始还会为了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流泪,但渐渐的就只剩下麻木。
举刀杀人的麻木。
如果这些敌寇识相她还会给一个痛快,但如果负隅顽抗——
寒光里倒映出一张陌生沉默面孔,与掉落在地滚落的残肢。
枪尖无数次磨钝又擦拭,这些年里风月寻褪去了最后一丝京城浮华,迅速从底层士兵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将领。
她与士兵同吃同住,身先士卒冲锋在前。那杆镔铁长枪,饮尽了敌人的鲜血。
将从兵书上学到的理论和师傅的教导应用于实战,一次次击退狄戎的进攻。
战斗间隙,她亲自巡视防务,安抚伤兵,救治百姓。
她的冷静、勇敢和逐渐显露的军事才能,很快赢得了边军将士们的尊敬和信赖。
伴随她杀敌获得军功的一路升迁,“风将军”的名号也开始在狄戎军中传播,带着对死神的恐惧。
风月寻在这些年的风沙里同她从盛京带来的长枪一样,一点点被打磨得全然陌生。
就连茹毛饮血的敌寇也畏惧她现在模样——一个只知道杀戮战无不胜的怪物。
但局势依然艰难。
狄戎兵力占优补给线漫长,朝廷的援军和粮草却因为内部的种种问题,时断时续。
一场场恶战,风月寻身边的熟悉面孔在不断减少。
她受过很多次伤,最重的一次狄戎神射手一支冷箭穿透了她的胸膛,只差一点便伤及心脉。
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高烧昏迷数日,全靠顽强的意志力和军医的全力救治才挺了过来。
伤未痊愈,她又回到了城头。
从前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似乎已经很远了,陌生得很。
无数个寒冷的夜晚,她独自站在残破的城墙之上,望着远处狄戎营地的点点篝火,望着天边那轮冰冷的明月。
明月依旧,却照不见京城的繁华,只照亮边关的苍凉与肃杀。
她会想起萧明月。
想起她监国大典上苍白冷淡的脸,想起她坐在龙椅上蹙眉批阅奏章的模样。
她知道,她在京城定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与朝堂的纷争和国家的危难做着斗争。
一年里有两三次能收到萧明月发来的信件,她远坐朝堂对战情的了解甚至不输风月寻这个真正身临其境的将领。
她的信里总有对当前战况的分析与之后策略,靠着萧明月的计谋与推断,风月寻几次力挽狂澜击退气焰嚣张的敌寇。
她的信里还说,让风月寻不要死,等她班师回朝凯旋归来——
我一定让你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风月寻晚间对着烛火一遍遍看泛黄信纸,总忍不住笑。
刀枪不入的心脏被掀开一条缝隙,心脏前紧贴着写有萧明月字迹的信纸。
这就够了。
风月寻心想,只要你记挂着我,知道世上有风月寻这么一个人在为你为我们共同的家国而战。
这就够了。
夜深人静时思念总会泛起,但不再只有关情爱,她会想起盛京的一年四季风花雪月,也会想起母亲的嘴硬心软、师傅毫不留情的操练。
但令她想得更多的,是何时能解放家国,还所有饱受战火屠戮的百姓一个海晏河清。
一年,两年,三年……时光在血与火中流逝。
风月寻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考验,不再仅仅是一个勇猛的先锋将领,更成长为一名运筹帷幄、能独当一面的统帅。
抓住战机、奇袭敌营、断其粮道,分化瓦解狄戎联军——一步步扭转战局。
终于,在一个雪夜她亲率精锐骑兵,长途奔袭直捣狄戎王庭,生擒了狄戎大首领!
群龙无首的狄戎各部陷入内乱,联军顷刻瓦解,残部仓皇北逃。
持续了数年之久、几乎拖垮半个王朝的北境战事,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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