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
阿豪尤其开心,喝了几杯小酒醉意微醺的,借着醉意打开了话匣子。
“你知道吗?这辈子,我最感谢两个人。”
陈冉冉真诚倾听。
说着说着阿豪又喝了一杯。
紧接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一直带在身上的小金锁,小心翼翼来回抚摸直到小金锁被摩擦将近肤温。
“第一个,是我的妈妈。”
提及妈妈,阿豪悲伤神色下夹杂层层柔光。
“妈妈一个人把我拉扯长大,很不容易的。”
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过得苦,但很幸福。
“在我们那个年代,做艺术生的学费是很费的。”
阿豪眼泪湿湿,一直吸鼻子:“可即便是这样,妈妈也毫无怨言,省吃俭用供我读书。”
“妈妈说:只要我家阿豪开心就好,”
陈冉冉坐在他对面,明黄灯光下将他所有情绪收入眼中。
也许是酒掺杂了泪水,他喝着喝着吞咽的动作明显没有那么顺畅。
陈冉冉倒上一杯热水递过去:“酒辣。”
烧心。
阿豪看了那杯热水一眼,选择继续喝酒。
“第二个要感谢的人,是晨哥。”
即便是名校艺术生,但是阿豪的工作之路并不顺利,又因为身体原因多次被拒。
“晨哥不嫌弃我,给了我工作的机会;上一次晨哥自己开画展,还留了一个角落展示我的画作呢。”
陈冉冉感到意外,这个倒是她不知道的。
阿豪哭着笑着,让人摸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晨哥好傻,自己摆画展还秀我的画,也不怕我抢他风头。”
赵晨上一次的画展陈冉冉还记得,但画展上的画似乎都是同一个风格的,除了那副名为梦境的怪异画风。
所以没准那幅画就是阿豪的。
阿豪喝酒越喝越猛了,陈冉冉上前阻拦:“我都知道了,不喝了不喝了,走,我送你回家。”
虽然阿豪瘦弱,但压在身上还是蛮重的,累得陈冉冉直喘气。
不过也幸亏他还没有全醉,知道报自己的居住地址,打个车麻利将人送回去。
阿豪的家比较简陋,住在层中村里头;一房一厅不大不小,配个没什么光线的小阳台;屋里除了一个沙发剩下的都是画板和颜料,一览无余。
正对门进去一眼就看到挂在墙上的黑白遗照。
眉宇间和阿豪很像,应该是他的妈妈。
阿豪喝得不多,这会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出于愧疚麻烦陈冉冉帮忙将自己送回来赶紧将冰箱里仅剩不多的水果都拿出来招待。
“麻烦您走这一趟把我送回来,家里有点简陋,请不要介意。”
陈冉冉并不在意,她这会所有视线目光都被摆在角落里那副画吸引着。
黑得离奇,白得通透,是一副怪画但却莫名吸引人。
她认得出这就是在赵晨画展上那副画。
“如何?”阿豪自豪感爆棚,骄傲双手环胸极待求夸奖。
陈冉冉挑眉轻点头几下,夸奖意味呼之欲出:“哎呦,还不错哦。”
“哦豁~”阿豪满足了,腼腆一笑。
那样真诚的夸赞足以为他点亮艺术生涯沿路的霓虹灯,更为这副配色只有黑白的怪画增添奇特色彩。
.
从阿豪家离开,回到家已经是凌晨。
虽然已经习惯了被吓,但是凌晨十二点还站在楼梯口的李老太太也太奇怪了吧。
手里还拿着元宝蜡烛苹果香,纸钱还在烧呢。
“老太太,你....”
陈冉冉欲言又止,算了,她说话有点难听。
老太太还有点小兴奋,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你回来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纸钱在盆里烧出一阵阵黄光打在她那皱巴巴的脸上,蜡烛还捧在胸口前微微晃动。
一时间搞不清楚被祭祀对象到底是谁。
“您这是?”陈冉冉疑惑到迷惑,常常被李老太的行为蛊惑。
李老太举起手机,屏幕亮的那一刻正好显示是零点:“七月十四快乐。”
陈冉冉小心脏紧张得扑通扑通跳。
哎呀....啧……擦。
她就多余问这一嘴。
“不是.....那什么不是十四当天晚上才烧的吗?”
李老太一脸无辜,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过。
“可是,等一天岂不是得饿死了,你让零点就出来那些怎么办?”
陈冉冉后背飒凉。
靠靠靠靠靠,谨言慎行啊。
好的不灵丑的灵。
恍然间她已经感觉到某位令堂爬上了自己的肩膀。
“你要不?”
李老太给陈冉冉递过来一沓纸钱。
陈冉冉后退两步。
不要啊。
她不想和老太太玩这烧纸钱游戏,一个箭步冲回602。
服了,谁家好人零点烧纸钱啊。
还是多亏了老太太,这一夜陈冉冉都没有开空调睡觉,走到哪都感觉凉飕飕的。
第二天一早更是直接被鞭炮声吓醒。
本来还想小发雷霆一下,后来才想起来房东曾经说过这里是老城区居民的地盘,享有特例。
以至于一个早上鞭炮都在那里“乒泞滂啷”的,响个不停。
住在这里的多半都是老人,对于七月十四这种带有祭祀属性的日子更是尤其看重,居委会都上门挨家挨户分发祭祀用品。
小区福利挺好,就是不送点人能用的。
陈冉冉用不着,把她那一份转赠给隔壁的老太太。
但老太太说什么都不收,还叫陈冉冉收好说是能派上用场,除此之外还叮嘱晚上楼下有中元节祭祀活动一定得下楼参加。
陈冉冉默默拒绝,不去。
到了晚上
锣鼓声一响,所有人自动楼下集合。
包括陈冉冉在内。
但其实她是被李老太太硬拉下来的。
太久没有过这种带有祭祀元素的节日,眼前一幕让陈冉冉看迷了眼。
小区中央有一个大大的广场,平日里都是老人饭后散步的乘凉地。
这会所有人都列队围坐在广场中央,神情庄严又肃穆随同做法事的老师傅一起祈祷念经。
“坐这,”
李老太太示意陈冉冉跟紧自己。
陈冉冉听话照做,半跪坐在面前的金黄垫子上,一颗敬畏之心悄然而起。
唢呐锣鼓齐天那一瞬间老师傅举起火龙一跃而上,巨音长啸划破黑夜长空。
到时候了。
“回来吧。”
刚才还在半跪拜祭祀的人全部起身来,双手虔诚拿起面前的纸钱元宝准备焚烧。
这样的祭祀老太太不是第一次参加,这会已经熟练地指挥教导陈冉冉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把纸钱都烧了吧。”
除了面前那一沓,老太太还另外拿出一袋子。
陈冉冉看着眼熟,这不是早上居委会上门派送那两份吗,她都没注意到老太太一起给拿下来了。
老太太变得沉默寡言,一味低头烧纸。
陈冉冉懵懵然抬起头来。
悄无声息时,成圈成圈白烛点灯,广场中央数百人守着面前的火盘烧纸钱,火焰成团白烟升空。
耳边倾诉声传来,不仅是祭祀祝祷,更有对亲人的无尽哀思。
广场中央的老师傅此刻缓慢屈膝,半跪在半人高香炉前,受到焰火的熏陶他手上的火龙愈烧愈旺,举在头顶上似乎有将人吞灭的趋势。
李老太手上的纸钱已经燃烧过半,再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娓娓道来其中故事。
“千年以前,这里是一座空城。”
因遭外敌袭击,城主病危之际少城主临危受命率领百万雄军出征。
少年英气,有勇有谋,不过半个月就将敌军歼灭,月余班师回城。
“他们本可以回家的,但.....”
每每说到这,李老太都哽咽失语。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少年城主带队出征,长城主以防弟弟功高盖主趁他回城时沿路设下埋伏趁机想把自己的弟弟灭了。
可怜的少城主还以为哥哥来迎接自己回家,但殊不知等待他的只是兄弟残杀。
诡计被识穿之后忠心耿耿的百万雄军为帮助少城主逃命筑起肉血人墙对抗长城主,哪怕头颅掉地鲜血洒满护城河也不退让一步。
少年将军得知百万兄弟为他而死整个人都疯了,单枪匹马直闯内城杀红了眼,最后取了哥哥的人头祭祀百万雄军。
一个人,一个肩膀,扛着百万英魂一步一步归故里;哪怕尸体已成尸骨,也要完整带回家。
到一户,磕三头,最后以死谢罪。
也是自那时候开始,这座小城成了空城,每人每户家中再无壮年男丁,只剩老弱妇孺。
后来每到七月十四,妇女成群在护城河集中祭祀,以此对逝去的亲人表达思念。
泪水打湿李老太的视线,苍茫眼中只剩火焰成团。
“如今的广场位置便是当初的护城河。”
不管是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的今天,集体祭祀的习俗从未更改,年年如此。
从不解,到震撼,再到心生敬畏,短短几分钟陈冉冉情绪变化波动起伏。
再望向广场中央,老师傅身上的火龙烧得更加旺盛了,火光直冲天。
火温烤得人炙热,俨然要将人体内的血液烧得沸腾。
白烟混着着火光,呛红了肉眼。
视线模糊中陈冉冉仿佛看到了火光中有一人向自己走来。
少年身穿黑金长袍,血光沾衣红得发黑,一杆长枪挥向熊熊焰火,力竭之际跪倒之后就再没起来过,最后被愈烧愈旺的火龙吞食,独剩长枪挂黑衣带在风火中摇曳。
“是你吗?”
老太太口中的少年将军。
少年不语,投身火海。
尸骨成灰,洒满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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