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方天宇看着正小口啃着馒头的刘沐阳，想起下午的事，便放下筷子。
“刘仔，”他声音放缓，“以后在学校，若是再有人欺负你，要记得第一时间去找老师，或者跑回家，知道吗？”
刘沐阳抬起头，那双曜石般的眼睛眨了眨，乖巧地点头：“知道啦，小天哥哥。”
方天宇顿了顿，似是随口一问：“下午帮你的那个……安硕，你好像跟他很熟？”
“小硕哥哥？”刘沐阳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绽开毫无阴霾的笑容，“嗯！小硕哥哥对我可好了！他经常给我买棒棒糖，还会把游戏机借我玩！妈妈忙的时候，我就去盖杰哥哥的便利店找他，他还会教我写作业呢！”
正在盛汤的高玲动作微微一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感激，她接过话头，语气温柔：“是啊，多亏了安硕和盖杰经常帮着照看刘仔。我一个人带着他，工作忙起来的时候，真是……唉。”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摸了摸刘沐阳的头。
方天宇沉默地听着。他想起姑姑提过，刘沐阳的爸爸，也就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姑父，在刘仔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这个家，是靠高玲一个人柔弱的肩膀和邻里间零星的温暖，艰难地支撑起来的。
学校的日子依旧。直到班主任宣布了国庆前月考的消息，教室里才泛起一阵短暂的骚动。方天宇面不改色地在课本上记下日期。对于学习，他有自己的规划。来到岚县，他唯一清晰的目标就是考出去，远走高飞，他从未想过要再回到这里。
放学时分方天宇刚踏进家门，高玲就迎了上来，手里拿着锅铲，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小天回来啦？”她转头朝里屋喊，“刘仔，别看电视了，带你小天哥哥去附近逛逛，熟悉熟悉环境。”
刘沐阳应声而出，小脸上满是兴奋，上前就拉住方天宇的手：“小天哥哥，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方天宇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被这个小向导热情地拽出了门。
刘沐阳果然对这片街区了如指掌，叽叽喳喳地介绍着这是卖最好吃冰棍的小卖部，那是租漫画的书店。他带着方天宇穿过几条巷子，最终在一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便利店前停下----杰哥小卖部。
几乎是同时，便利店那扇擦得不算太明亮的玻璃门被从里面推开，安硕拎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
“小硕哥哥！”刘沐阳已经欢呼着扑了过去。
安硕下意识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目光却还带着点诧异，落在方天宇身上：“……怎么这个点来这了，玲姐还没回来吗？”
“不是的，妈妈已经回来了，她让我带小天哥哥熟悉环境。”刘沐阳语气里满是自豪。
安硕“哦”了一声。他没再多问，只是对方天宇随意地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
就在这时，便利店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硕，老太太的药我帮你拿出来了，就放在柜台上了，回去别忘了。”
安硕正背对着方天宇扔垃圾，闻言，他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声音闷闷地传回来：“知道了。”
里面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店主“杰哥”了。他似乎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你爸……最近没去家里闹吧？”
安硕扔完垃圾走回来，在门口顿住脚步。方天宇看见他侧脸的线条绷得有些紧，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不耐：“没。”
里面沉默了一下，那个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无奈的纵容：“行。饭我已经做好了，一会儿自己进去吃。”
“嗯。”安硕低低应了一声。
安硕似乎不想在外面多谈这些，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又重新挂起那副方天宇熟悉的、带着点混不吝的表情，推开了便利店的门，回头对还站在原地的两人说：
“愣着干嘛？刘仔，不是要带你哥见识见识吗？进来。”
他的目光掠过方天宇，带着一种“你爱进不进”的随意。
方天宇站在原地，黄昏的风掠过耳畔。他看着安硕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天真、显然对刚才对话背后的沉重一无所知的刘沐阳。
方天宇略一迟疑，还是跟着刘沐阳走了进去。货架虽是老旧的铁架，却摆放得一丝不苟。空气中交织着茶叶蛋、关东煮和烤肠的温暖香气。
柜台后站着一个身形精干的年轻男人，穿着白色汗衫，肩臂线条流畅有力，眉眼沉稳，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想必就是盖杰。他的目光在方天宇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
安硕靠在柜台边，用大拇指随意地朝方天宇的方向比划了一下，对盖杰说：“杰哥，这我同桌，方天宇。” 然后他转向方天宇，指了指盖杰，“盖杰，叫杰哥就行。”
“杰哥好。”方天宇依言叫道，语气平静。
盖杰看着他，点了点头。
安硕说完，便弯腰从柜台下的糖罐里摸出两颗水果糖，精准地抛给眼巴巴的刘沐阳。“喏，你的。” 他看着刘沐阳瞬间笑开的脸，自己也懒洋洋地勾了下嘴角。
“你是刘沐阳表哥啊”盖杰视线落在手机上，并未看向方天宇，语气随意却不容置疑，“在这儿不用客气。”
方天宇觉得盖杰这副超出年龄的沉稳做派有点特别，但他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言。他看着眼前这默契的三人，心里对安硕和盖杰的关系，以及他们与姑姑一家的羁绊，充满了好奇。
安硕岔开了对话“还没吃饭吧”他望着方天宇，竟显得有些正经“留下来一起吃点吧”
“不了”方天宇微微扬起嘴角，表示礼貌“玲姐还在家里做饭呢”
“刘仔，我今天准备的是麻辣烫，你确定不尝一点”盖杰用着挑衅地语气望向沐阳，挑了挑眉
方天宇看着盖杰逗弄小孩的样子，觉得他十分中二。
刘沐阳瞪大眼睛，十分“虔诚”地望向方天宇，又发出别样娇羞的声音“小天哥哥，就吃一点，好嘛~”
这下轮到方天宇瞪大眼睛，他对刘仔能发出这种声音感到十分震惊
不仅是他，旁边的安硕都看呆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很努力地憋笑。
“哈哈哈哈，不吃太多，就吃一点好了”盖杰看着笑出声来。
方天宇知道这句话是对着他说的。“嗯，那就尝一点”他摸了摸沐阳的头发，又望向安硕点了点头。
安硕立刻收起憋笑的表情，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啊！”他的牙齿很白，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嗯，你们进去，现在饭应该不冷不热，吃着刚好。”盖杰说着，视线终于落在方天宇身上，点了点头。
方天宇也象征性地微微点头回应。
安硕领着他们掀开隔断的布帘，走进里屋。屋子不大但整洁，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小茶几和旧沙发紧凑地摆放着，弥漫着浓郁的麻辣烫香气。方天宇猜到盖杰平常就住这里。
安硕拿来折叠椅招呼他们坐下。方天宇道谢后拿起碗筷，神情仍有些拘谨。
“哦，糟了，刘仔，我忘记拿麻酱了，你能帮我去找你杰哥要一些吗？”安硕忽然一拍脑袋，对刘沐阳说。
“好啊，好啊！”刘沐阳欢快地跑了出去。
等刘仔出去后，安硕一边在锅里捞着菜，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低了些：“杰哥他……以前挺难的。十六七岁的时候爹妈就没了，是刘仔他爸给他找了活路，才没走歪。”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感慨，“要说这家店能开起来，刘叔帮了大忙。现在刘叔走了，就剩下玲姐带着刘仔……杰哥他看着，心里不好受，能搭把手就搭把手，所以你也不用太客气。”
方天宇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碗沿上。他没有应声，心底却像被细微的刺轻轻扎了一下，不剧烈，却带着绵长的酸胀感。他想起姑姑眼角的细纹，想起刘沐阳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一种混杂着理解和些许无力的怜惜悄然弥漫开。
刘沐阳拿着麻酱回来，三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约莫五分钟后，方天宇轻轻扯了扯刘沐阳的衣角，示意该走了。锅里的本就不多，他不好意思再吃下去。
“那我们就先走了。”方天宇对安硕说，“谢谢。”
安硕朝他点点头：“嗯，路上注意。”
出门时，盖杰往刘沐阳手里塞了瓶AD钙奶。方天宇道过谢，牵着刘沐阳朝家走去。
刚推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便一同涌来。高玲还在桌边等待，桌上的饭菜没怎么动。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刘沐阳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小声说：“妈妈……我好像有点饱了。”
高玲了然地看着他们：“是在杰哥店里吃过了吧？”
刘沐阳立刻指向方天宇，用力点头：“是小天哥哥！小硕哥哥是他同桌，非要留他吃饭！”
方天宇神情一顿，看向那个毫不犹豫“出卖”自己的小家伙。刘沐阳眨巴着纯净的大眼睛，一脸无辜。方天宇心里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抿了抿唇。
高玲眼里泛起笑意，没戳穿，温和地看向方天宇：“是小硕拉着你们吃的吧？他就是这样。没事，吃过了就好。”她说着，开始收拾碗筷。
“嗯。他们很客气。”方天宇语气平静，看着满桌饭菜，声音放缓了些，“姑姑，不好意思，让您白忙活了。”
“这有什么，”高玲摆摆手，“饭菜明天热热一样吃。你们能跟他们处得来，我也高兴。”她看了眼儿子，打趣道，“就是某只小馋猫，下次可别吃撑了。”
刘沐阳“嘿嘿”傻笑起来，凑到方天宇身边，小手悄悄拉住他的衣角。
屋子里弥漫着饭菜的余香和温馨的氛围。方天宇看着身边的小“叛徒”，又看看忙碌的姑姑，一种久违的、名为“心安”的感觉，悄然落在心底。
今晚的月光格外皎洁，方天宇在月色的沐浴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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