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杉湖的黑水映出夜空中划过的流光。
很快,以湖心岛为起始,平静无波的湖面亮起层层符文,将岛屿环绕在中央,湖边的银杉树叶都在灵光映照下微微泛黄。
紫袍金冠的青年收起灵剑,一行人随着青衣道人的脚步,沿着生满苔藓的潮湿台阶不断向下。
一直到湖底十二丈深处,几人终于到达关押仙门囚犯的湖中狱。
那青衣道人是此地的看守,他取出密钥,打开了幽暗牢狱深处的一间囚室,随后便恭恭敬敬地转身,请紫袍青年率先进去。
室内昏暗无光,青年身后的两个仆从立即自觉地弹指点亮烛火。
火光照亮了狭小囚笼。
旧麻布铺就的床榻上,一个衣衫朴素的青年正在盘腿打坐,闭目养神,陋室布衫也难掩其昳丽面容。
他对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毫无反应,如沉眠般静默。
紫袍青年一见到他,便笑眯眯地开口:“兄长,好久不见啊,老规矩,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这次你想先听哪一个?”
那被称为兄长的囚犯无动于衷,显然已经厌倦了他无聊的小把戏。
紫袍青年装模作样地撇撇嘴:“又不理我。”但随即他又展开手中折扇轻摇,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好吧,还是由我来帮你选。”
“看在你替我坐了三年牢的份上,先叫你开心一下,说说好消息——你心心念念的卓隐,他还活着。”
闭目打坐的青年闻言猛然睁开了眼。
“喻望轩,不是你告诉我卓隐已经……”
喻望轩瞧他终于有了反应,登时得意地咧嘴大笑:“终于肯搭理我了,不好意思了兄长,上次我是骗你玩儿的,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以为他为了救你出狱而死,一定会伤心欲绝,那场面定然很精彩。”他轻佻地抬了抬下巴:“果不其然,你心痛如绞的样子确实很好笑。”
杨岁对喻望轩的戏弄早已麻木,但想到失踪多年的卓隐还活着,他心中不免高兴,又忧心这不过是喻望轩耍他消遣的新把戏。
喻望轩自然知道经过这几年,杨岁对他的信任度极低:“别这么怀疑地瞧着我,我这次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你的卓隐不仅活着,而且活得比我还滋润呢。”
杨岁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鬼话,只好继续闭目装作听不见。
喻望轩哪会就这么放过他。
他啪地一声收起扇子,道:“好消息了说完了,该说坏消息了,兄长被找回家前的那对凡人养父母……”
听到他说完自己的好友,又提起抚养自己长大的父母,杨岁终于忍无可忍地起身。
动作间,腕上特制的枷锁叮铃作响。
他漠然地与喻望轩对视:“我爹娘和卓隐都与这一切无关,挡你路的只有我,我已经替你顶罪,无法再与你争抢喻家的东西,你还想怎么样?”
“这就是今天的坏消息了。”
杨岁心中咯噔一下,泛起不好的预感。
“兄长真是大孝子,为了两个本来也活不了几年的老东西认罪,可惜你入狱后,我就把他们杀掉了……”
这下杨岁成功被激怒,恼火地打断了他:“你说过会放过他们!”
喻望轩做了个鬼脸,夸张地笑道:“天呐,我说你就信啊,你那个疯子亲娘怎么把你生得这么蠢?就你这个脑子,要是没坐牢,说不定在外头死几回了。”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不过没关系,我今天来呢,就是特地送你去和你那凡人爹娘团聚的。”
话音落地,杨岁与那青衣道人俱是一惊。
杨岁的法力已被腕上枷锁死死压制,毫无招架之力,可他咬牙抗住了喻望轩的威压,不肯顺从地低头下跪。
喻望轩不紧不慢地带着二仆走到他身前。
仆从一人一边叩住杨岁的肩,抬脚用力,踢断了他的双腿,强迫他跪了下来。
喻望轩弯下腰,抬起他的下巴,对上杨岁憎恶的眼神,他不无遗憾道:“三年了,兄长,我从没趁机伤过你一根指头,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可奈何造化弄人,今日你必须死。”
“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说完,他直接一剑割断了杨岁的喉咙。
几瞬过后,杨岁便没了生息。
他生了一双杏眼,睁圆时在幽暗摇曳的烛光下堪称骇人,喷涌的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流淌。
青衣道人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一抖,颤颤巍巍抱怨道:“这、喻公子,您……咱们不是说好的探监吗?这杨岁他判的也不是死罪啊,您把他杀了,在下如何向上头交代……”
喻望轩闻言转过身,笑着给出建议:“慌什么?我哥哥的老相好正打算来劫狱呢,把现场伪造一下,赖到他头上就是了。”
青衣道人安下心来,正要再询问尸体如何处理,就见喻望轩朝两个仆从示意了一下。
“把尸体带回去,我要吃了他。”
青衣道人顿时被惊得跌坐在地。
食人血肉是邪门歪道啊!
听到动静,喻望轩好像突然想起这个看守修士并不知道自己在修炼邪术,他笑呵呵地转过身来,看向刚哆嗦着站起来的青衣道人。
道人慌忙连声表忠心,甚至抬手要发心魔誓。
喻望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我相信你会替我保守秘密的。”
青衣道人还未来得及再次开口,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衣衫下,顺着脖颈爬向心口。那东西似乎长满了细密纤长的毛发,触感却又湿乎黏腻,令人毛骨悚然。他正要用颤抖的手拉开衣领查看,心口便传来细密如针扎的剧痛,它钻了进去!
湖底囚室中传出阵阵惨叫。
……
杨岁惨叫着跳了起来。
他双手捂住脖子,浑身冷汗淋漓,单薄的胸膛随着剧烈的喘息起伏不定,猛然睁开的双眼习惯了黑暗,被和煦的午后阳光刺得泛红含泪。
他还没适应过来,就听右前方传来一声怒喝:“杨岁你搞什么?!”
杨岁狠狠眨了眨眼甩了甩头,强迫自己适应光线,闻言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声源处。
只见一个看上去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端坐在高高的翘头书案前,与自己面对面,他身着万剑宗的内门法袍,手中执着一本蓝皮书卷,正一脸愤怒地瞪着自己。
杨岁下意识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宽敞明亮的学堂。
周遭有许多十来岁年纪的孩子,都目瞪口呆地仰着头盯着他瞧。
视野高度有点儿不对劲——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身体,也是十来岁的样子,并且他正站在一张矮脚书案上,与他同桌的孩子看起来被他吓了一大跳。
“左顾右盼地干什么?赶紧给我滚下来!站在桌子上像个什么样子!”
听到这句命令,身体快过了脑袋,杨岁立即就从书案上跳了下来。
他呆愣的样子和莫名其妙的行为引起一阵笑声。
这令那少年更加暴怒,他大声地喊着“安静”,试图维护秩序。
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让杨岁终于想起:这个少年是他当初还在万剑宗外门时,负责教导他和另外一批弟子的管事师兄胡宇。
可他入狱前胡师兄已经长成一个壮汉了,这副少年模样至少是十年前,他自己也是小时候的样子。
所以这是临终的回忆吗?
可他最后的回忆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在课上扰乱秩序被胡师兄怒斥,这种事儿有什么可怀念的?杨岁心想,回光返照时间有限,不如想想在爹娘身边的日子,还有卓隐和自己的朋友们,他们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银杉湖底狱专门关押犯案的修士,不允许探监,三年来除了有钱有势又无聊至极的喻望轩,没有人来看过他。
但似乎他就是这么倒霉,连死前的回忆都如此不顺心。
胡师兄眼看控制不住这帮小崽子的窃窃私语,便冲着罪魁祸首发火:“发什么愣?课上睡觉还敢耍宝,给我滚出去!把门规抄十遍!”
这下杨岁懵了,他不是多么老实的学生,但也从来没有被赶出学堂过,这不是他的回忆。
见他不动,胡师兄认定他存心挑衅:“再不滚出去抄二十遍!”
杨岁心里盘算着,这个时候卓隐也在外门,他要去找他,而不是把最后一点时间浪费在被胡师兄训斥上,因此他麻利地滚了出去。
一出门,他就往记忆中卓隐该在的地方跑。
同一批的外门弟子有上百人,他和卓隐那时并没有被分到同一个内门师长手下,因此到了入门后的第二个春天,他们才真正彼此相识。
两处学堂离的不算远,很快他就穿过游廊和庭院,到了卓隐所在那间。
他一眼就找到了对方,谁叫卓隐瘦弱的那么明显,而且他总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除非自己在他身边。
他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正在讲解须芦草的张师姐不由得停了下来,耐心询问打扰她授课的不速之客:“这位师弟何故来此?”
杨岁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理会张师姐的疑问也没有顾及旁人的目光,径直跑到卓隐身边,一把抱将其抱住,按进了怀里。
卓隐和在座的其他人一样震惊。
他当即奋力挣扎起来:“放、放开,你是谁、你……咳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杨岁恢复了些神志,他习惯性就要取药喂给卓隐,却摸了个空。
他腰间没有乾坤袋,袖中怀里也都不见药瓶的踪影。
看到卓隐疑惑又羞恼的目光,和对方面上不知是咳还是气出的红晕后。
杨岁僵硬地放开手,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我们还不认识吗?”
哄堂大笑之中,卓隐迅速后退了好几步,几乎整个人都缩在了墙角,煞白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盯着他摇了摇头。
“呃、哈哈哈没关系以后会认识的……”
杨岁觉得自己搞明白了,这不是自己的回忆,是幻想,也许他死前的心愿是早点认识卓隐?
但没等他再说出什么,一只温柔却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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