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虽有惑,但强烈的好奇心终究占据了上风。
江若瑶按下心头那丝隐隐的不安,默默跟随在公孙尧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保持着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疏离的恰当距离。
“公孙公子,多有担扰。”
极风园正门前,守门的弟子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语气柔和得近乎谄媚,目光却谨慎地扫过跟在后面的江若瑶。
“按规矩,选拔期间,所有参选门人若无特批的出入令信,是不可随意出入的……当然,您本人自是来去自由,不受此限。”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讨好,生怕得罪了这位天禄门的贵客。
“我家先生携友人外出,正是为采购讲学所需的文房用品。”
不待公孙尧开口,侍从小凉已抢先一步迈出,挡在守卫与公孙尧之间。
他不知何时已从袖中掏出一枚乌木镶银的令牌,语气公事公办,与先前在江若瑶面前那副热情问好的模样判若两人。
“此乃通行令,验看无误便速速放行。”
这小凉,变脸速度之快,当真堪称“一人千面”。
江若瑶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下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佩服他这收放自如的本事。
守卫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迅速收敛起所有试探,忙不迭地躬身行礼,亲手将沉重的门栏移开:“是在下唐突了。令牌无误,三位请便,请便!”
就这样,三人顺利地离开了极风园那高墙深院的庇护。
此时黄昏将至,天边云霞被落日染成瑰丽的橘红色。
崇吾镇内,因着“福佑节”的到来,热闹的庆典景象才刚刚拉开序幕。
街道两旁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各种以纪念祈福为名目的娱乐行当层出不穷。
三人刚步入镇中主干道,喧嚣声浪便将人彻底吞没。
商贩嘹亮的叫卖声、杂耍艺人的喝彩声、游人兴奋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更有许多小贩和看热闹的人不断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穿梭挤动,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冲散。
虽未亲眼见识过都城的繁华夜市,但眼前这番人声鼎沸的景象,想必也相差无几了。
江若瑶常年居于清静的木心阁,何曾见过这般市井烟火气,心中的好奇又兴奋。
她一边忍不住左顾右盼,目光流连于那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和吃食,一边又不得不加快脚步,紧紧跟在公孙尧身后。
“跟紧了。”
公孙尧忽然回过头,对着江若瑶低声说了一句。
话音未落,他已迅速转身,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精准地攥住了江若瑶的袖口,拐进了旁边一条相对僻静的临街巷口。
江若瑶只觉眼前一花,待回过神来,才发现一直紧随其后的小凉竟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狭窄幽深的巷子里,此刻只剩下她与公孙尧二人。
公孙尧一言不发,只拉着她快步穿梭于巷道之间。
随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沉入远山,巷内的光线迅速变得昏暗不明,仅能勉强照亮脚前方寸之地。
突然,走在前面的公孙尧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侧过头,用几乎细不可闻的气音在她耳边说道:“有人跟踪。”
江若瑶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透过昏暗的光线与扭曲的阴影,似乎真的看到有模糊的人形黑影在不远处的墙角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巷子更深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踱出。
微弱的光线透过巷口尘埃,斑驳地勾勒出来人的轮廓——竟是方才“走散”了的小凉。
只见他气息微喘,额角似有薄汗,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番追踪。
“公子,”小凉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方才那尾巴身手极为矫健,对巷道异常熟悉,滑溜得很,属下……未能追上。观其步法身形,绝非寻常窥探之辈。”
“罢了。”公孙尧面色不变,“惊走即可,不必深究。莫要误了正事时辰。”
“是!”小凉抱拳领命。
“小凉,”公孙尧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处理好手尾,确保无人再跟来。”
“属下明白!”小凉再次应声,随即身形一晃,如融于阴影。
“我们……我们此行究竟是要去何处?”江若瑶开口,“方才为何会有人跟踪?”
“边走边说吧。”公孙尧转身继续在前引路,“江姑娘可还记得今日课上,最后所辨识的那幅画像——狐妖蕊娘?”
“记得。”江若瑶立刻点头。
“此行,便是带你去见见她。”
“见……见面?!”江若瑶声音拔高了几分,“可她……她不是早已被收服处置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名义上,是的,她已伏诛。”
公孙尧的脚步未曾停顿,声音在幽巷中显得格外清晰。
“可……可她是妖啊!”
江若瑶只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种族上,是的,她确是狐妖无疑。”
公孙尧的回答依旧冷静得近乎漠然。
“可是……为什么是我?”江若瑶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为何不是其他选拔门人?为何独独带我来见……”
“因为,”公孙尧终于停下脚步,半转过身,昏暗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唯有声音清晰地传来,“是我想如此。是我想让你们二人见上一面。”
这个答案非但没能解惑,反而让江若瑶更加迷惑。
她完全无法理解公孙尧这看似毫无来由的“想法”。
心中虽不安,但事已至此,看着公孙尧再次向前走去的背影,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随他深入这错综复杂的街巷深处。
……
另一边,极风园膳堂内,正是晚膳时分,人声嘈杂。
子书煜正与队伍里的另外两人——丁语伊和林业围坐在一张长桌旁。
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但显然没人有太多心思用餐。
“你居然就这么让她跟着那个公孙尧走了!?”
丁语伊的声音几乎穿透了膳堂的喧嚣。
她“嚯”地站起身,娇小的身形即使站着,也并不比坐着的两位男子高出多少,但气势却十足。
这一嗓子立刻吸引了不少周围弟子好奇的目光。
训练了一天的疲惫,正需要些新鲜的谈资来提神,此刻纷纷竖起了耳朵。
“我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她。”
子书煜淡淡回应,拿起茶杯啜了一口,眼神示意激动的小丫头先坐下,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有些放空,不由地回想起昨夜与杨澄那场不甚愉快的对峙。
是的,他无法,也不能负责师妹的一辈子。
斩妖门人的选拔,终究要靠各自的本事。
若她现在不能尽快成长,练就真本领,日后真正的实战只会让她吃尽苦头。
况且,以他对师妹多年的了解,她绝非仅是养在深阁、不谙世事的娇娇女,她骨子里那份被保护得太好而掩藏起来的韧劲与灵性,或许正需要这样的契机去激发。
对与错,并非靠一味的担心和阻拦就能判定。
这一次,或许他该选择相信,放手让她去探索。
“当然,”子书煜扯了扯嘴角,试图缓和一下过于严肃的气氛,也像是在安慰眼前焦急的丁语伊,“该帮衬时我自会帮衬,该提醒时也绝不会含糊。”
“语……语伊妹妹,你先坐……坐下来再说嘛!饭菜……饭菜都要凉了!”
林业一边努力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劝着,脸上是纯然的憨厚和不知所措。
“好吧!”丁语伊气鼓鼓地坐下,但显然话没说完,“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个公孙先生他……”
她说得正激动,不由地又提高了音量,后面的话语却被子书煜竖起的一根手指及时挡在了唇边。
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微凝,示意她当众议论授课师长乃是大忌。
丁语伊这才意识到失言,连忙抿紧了嘴,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可她哪里是藏得住话的人!
只见她憋了不到三秒,立刻又手舞足蹈起来,同时夸张地对着子书煜和林业无声地比划着口型,试图用这种“默剧”的方式传达她的担忧。
然而面对她这一连串无声又丰富的“表演”,子书煜只是微微蹙眉,林业更是看得一头雾水,满脸写着“不解”。
丁语伊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凑近两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可是听说,公孙氏世代侍奉的‘神鹿’本就非我族类!你们再看他,身形那般清瘦,脸色也苍白得没什么血气,还对妖族之事了解得那么透彻……他会不会……本身就不是什么正经路数的呀?”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秘密。
“虽、虽然嘛……”说到一半,她似乎又觉得自己的揣测有些过于大胆,“他长相确实是挺英俊的,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天禄门的代表,能力想必也很出众……按说我向来秉持‘英俊即是正义’的宗旨,可不知怎的,这位公孙先生却让我喜欢不起来,总觉得他……哎呀!反正就是一言难尽哩!”
“丁姑娘,”子书煜闻言,声音平稳地提醒道,“谨言慎行。”
这四个字仿佛是他应对各种状况的万能法宝。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怎么到哪里都要谨言慎行啊……”
丁语伊泄气般地趴回桌子上,小声地抱怨着,手指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啥……啥是‘谨言慎行’呀?”
一旁的林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满脸纯然的求知欲。
空气瞬间安静了一秒。
子书煜看着林业那副憨直的模样,又瞥了一眼旁边一脸挫败的丁语伊,终于忍不住,唇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丁语伊抬头看到林业认真的表情,再看看子书煜那难得一见的浅笑,自己也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三人相视片刻,相继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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