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尧手中的响木清脆落下,示意江若瑶可下台归座。
他目光灼灼,似能洞穿人心,声音传遍整个修行阁:
“故而,在下以为,或许在座诸位之中,曾有人与狐妖擦肩而过,却因其善于隐匿变幻,未能及时辨识。”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中夹杂着不少质疑与反对的低嚷。
众人脸上多是不以为然的神色。
公孙尧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唇角勾起饶有深意的笑意,他并未急于压制,而是优雅地抬手虚按,示意众人稍安毋躁,听他继续分说。
“世俗常言,狐妖祸世,以食人心、挖人眼为乐,是潜伏于人间的极恶之妖。正因如此,它们必须常年隐匿于市井人海,不断寻觅猎物,同时极力掩盖自身妖气,不露丝毫破绽。”
公孙尧娓娓道来,“据此推论,诸位生长于斯,行走于人间烟火之中,或许确曾与某些化为人形的狐妖相遇,只是彼时未能看破其伪装罢了。”
他话锋微转,抛出更为惊人的观点,“然,据我天禄门多年观察考据,狐妖实则是一种灵智极高、自我意识极强的妖类。食人心、挖人眼,并非它们生存繁衍所必须依赖的手段,更像是一种……选择,或是某种特定修行路径的产物。须知,人心有明暗两面,妖类之中,又岂会全是穷凶极恶之辈?善恶之分,岂能仅以种族界限妄断?”
听到这里,台下瞬间炸开了锅,唏嘘惊叹之声、激烈争论之语不绝于耳。
“妖便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来善妖一说!”
一名情绪激动的弟子猛地站起,大声反驳道。
“嘶……听着好像也有点道理啊?若天下妖族当真全都一心害人,联合起来,我等人族岂有今日?”
“荒谬!我绝不认同!若妖亦有善,那我们斩妖门千百年来斩妖除魔,所行之事又算什么?”
……
面对台下汹涌的声浪,公孙尧只是淡然轻笑,随即稍稍提高了音量,压过了所有嘈杂:
“既然诸位争执不下,那我们便以一桩真实旧事为例。三十年前,曾轰动一时的‘蕊娘事件’,不知可曾有同门听说过?”
“三十年前?我等尚未出生呢!”台下立刻有年轻弟子嬉笑着回应。
“蕊娘?我好像听家中长辈提起过……是说那位传说中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侠盗蕊娘吗?”
有人疑惑地接口,引发了更多人的好奇。
啪——
响木再响,阁内迅速肃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公孙尧身上。
“接下来要讲的,便是妖类与人族一般,亦存在的‘善恶之分’。”公孙尧缓步走回书案后,从容落座,“何为善妖?蕊娘又是谁?请诸位同门,听我细细道来。”
……
三十年前,都城远郊有一处籍籍无名的小村落。
村中有一农妇,名曰覃茹蕊。
她白日与寻常村妇无异,辛勤劳作,侍奉翁姑;然而每当夜幕降临,便会化身一道黑影,专挑为富不仁、欺压乡里的豪绅之家下手,将其不义之财劫掠而来,悉数分发给周边穷苦百姓。
或许是覃茹蕊的行径触怒了某些权贵,抑或是她这“草根英雄”的事迹过于耀眼,终究惊动了官府上层。
很快,官府特派专员下村调查。
然而,无论从时间还是体力上推算,这位看似柔弱的农妇似乎都不可能完成那些飞檐走壁、来去无踪的劫案。
调查一度陷入僵局,覃茹蕊也因此暂时洗脱了嫌疑。
但,却有不信邪之人,暗中行书至斩妖门。
斩妖门人奉命暗中潜入村庄,对覃茹蕊进行了长达数月的严密监视,记录她的一举一动。
这一查,竟发现了惊天秘密:这位名为覃茹蕊的“农妇”,体力远超常人,身手矫捷得不可思议,于夜间光影中穿梭自如。其真实身份,乃是狐妖一族!
她体内流淌着非人的血液,却因极度厌恶同族残害人族、吸□□魄的邪恶行径,反而对弱小的人族报以深切同情。
最终,她舍弃了狐妖的强大本体与诸多天赋,幻化为人形,以孤女身份嫁入寻常农家,隐匿于茫茫人海。
她日间劳作,夜间则以自己的方式“行侠仗义”,百姓感念其恩,尊称其为“蕊娘”。
可就是这样一位妖,最终却被斩妖门以“伤害人族”的罪名,斩灭于剑下。
事后,其事迹在民间广为流传,几度引发同情与愤慨的浪潮,甚至险些酿成民变。
试问诸位,若传闻属实,这位舍己为人、最终却因身份暴露而惨死的蕊娘,
其行是善是恶?其妖,又当如何评定?
……
公孙尧言罢,手中响木轻拍,修行阁内压抑的氛围为之一缓。
众人缓缓从震撼中回过神,陆续站起身,脸上惊容未退,但许多人的眼神中已燃起新的思索与探究的光芒,不再是最初那般全然的排斥或盲从。
公孙尧负手立于讲台之前,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唇角噙着了然微笑。
他深知,这些未来的斩妖者们已从蕊娘的故事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与启示:
面对纷繁复杂的妖物与世界,绝不能仅凭一腔热血或固有成见便妄下论断,唯有保持冷静的头脑、秉持公正的判断,方能真正践行斩妖除魔、守护人间的正道。
他淡然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故事已毕,其中是非曲直,相信诸位心中自有评判。”
话语未落,他已转身,走向阁外,留下一众弟子仍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之中。
此刻的修行阁,气氛依旧显得有些沉寂。
众人大多沉默不语,仍深深陷入关于善妖恶妖、关于蕊娘事件、关于自身使命与判断的沉思之中。
“今日授课至此结束。”极风园门人的声音适时响起,“接下来的时间诸位可自行安排,或前往操练场继续修炼,或可至镇上稍作巡游散心,皆无不可。”
“若有需要出园者,”他补充强调道,“务必记得先至园内管理处报备登记。”
随后,他便指挥着随从开始小心收拾台上展开的那些珍贵画品。
众人在他的提示下开始行动,三三两两地交谈着,准备离去。
江若瑶随着人流起身,心思却全然不在接下来的安排上。
她快步走出修行阁,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前方,想要追上刚刚离去的公孙尧。
前日他莫名赠予的那个神秘玉匣,以及今日课上关于狐妖、关于善恶的论述,都让她心中充满了疑问。
刚踏出阁门,她便一眼望见公孙尧,竟好似刻意停留。
而他身旁的侍从小凉,正远远地朝着她的方向,幅度不大却目标明确地挥动手臂,那姿态分明是在招呼她过去。
“他……竟是在等我?”
江若瑶心下讶异,不由低声喃喃。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子书煜也已跟了上来,唤道:“瑶儿?”
“师兄,你先回去歇息吧,我有些事想请教一下公孙先生,是关于那玉匣的事情。”
江若瑶匆匆对子书煜解释了一句,挥了挥手,便快步向着公孙尧的方向小跑而去。
子书煜驻足原地,望向远处那抹月白身影和奔向他的师妹,眉头蹙起。
这公孙尧,仿佛算准了师妹会去寻他,特意在此等候?
还有那焕生门的杨澄,先前也似乎对师妹格外关注……
这一切,是否与师妹那扑朔迷离的身世有关?
诸多疑虑交织在心,却得不到解答,子书煜只得暂且将种种猜测压下,深知时机未到,强求无益,唯有静观其变。
不远处,江若瑶已小跑至公孙尧面前,气息微喘。
她正欲从袖中取出那只刻有奇异妖兽符号的玉匣,将满腹疑惑尽数问出——
“江姑娘,您安好。”
侍从小凉却抢先一步,恭敬地向她行礼问候,态度与初次相见时的暴躁无礼判若两人,显得格外谦逊有礼。
而背对着她的公孙尧此时缓缓转过身,他手臂轻抬,做了一个手势,恰好打断了江若瑶即将脱口而出的问话。
他声音轻柔:“时机恰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在公孙尧的引领下,三人默不作声地移步走向极风园正门。
这一路异样的沉默,让江若瑶心中的疑团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
这位天禄门的二公子,待人接物八面玲珑,行事作风却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怪异。
先前一言不发地塞给她一个怎么都打不开的古怪玉匣,此刻又不由分说地要带她出园,他究竟意欲何为?
最终,她还是按捺不住,停下脚步问道:“尧兄,您这是要带我去何处?”
公孙尧闻声,偏过头来看她,流露出善意的、甚至称得上神秘的笑意:
“带你去一个能真切增长见闻的地方。与今日所授之课,密切相关。”
他的声音温和,却依旧没有给出更明确的解释。
江若瑶虽仍满心疑惑,但听到与今日授课有关,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公孙尧见她未有明确反对,便转身继续在前引路。
江若瑶只得跟上。
……
而在极风园正门内侧,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杨澄随意地倚靠着斑驳的围墙,双手环抱于胸前。
他微微偏过头,侧耳凝神,将远处公孙尧与江若瑶的对话尽数听入耳中。
作为焕生门精心培养的弟子,潜行追踪、藏匿身形正是其看家本领。
随后,他以一种绝不会被前方之人察觉的巧妙距离,无声地尾随而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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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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