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草草结束了简单的晚膳——或许是因为来得太迟,膳堂内仅剩些冷炙残羹,用餐者也寥寥无几。
随后,便由侍从引路,前往西侧弟子阁安顿。
袁项为江若瑶与子书煜准备的雅室,位于府邸西侧弟子阁的僻静一隅。
说是雅室,实则是一处小巧独立的套院,青瓦白墙,与其他弟子居住的联排屋舍比邻而居,却又通过一道精巧的镂空花墙略微隔开。
既保证了清幽与私密,不至被寻常喧哗打扰,又不至于因过分特殊而显得格格不入,微妙地维持着一种融入群体的距离感。
直至入住后,通过与引路侍从的闲谈才知晓,原来这般待遇并非独他们一份。
几乎所有此次前来参与遴选、背景显赫或实力备受瞩目的名门弟子,都被安排在了类似的雅室之中。
而那些出身小派或声名不显的弟子,则被统一安置在更为拥挤嘈杂的“众人寝”。
单单一个住宿安排竟有如此门道,更别说当今世间的各派争夺、三族势力纷争程度之激烈复杂了。
江若瑶的房间布置得简洁而雅致,一床一榻一桌一椅。
桌案上整齐叠放着两套素青色的弟子服,绣着极风园统一的云纹标记,乃是遴选期间为所有候选者准备的统一服饰。
意在暂时抹平出身差异,只论实力高下。
江若瑶抄起一套衣物,打算去浴堂沐浴。
刚推开房门,一阵嘈杂争执声便从隔壁院落传来。
只见隔壁那间雅室的房门洞开,昏黄的灯光将几条拉拉扯扯的人影投映在地面上。
“杨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这间房可是我先一步看上的。”
一个声音厚重、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男声说道。
“行个方便。”
另一个声音响起,冷淡至极,几乎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嘿,这可不是方不方便的事儿!哥哥我天生体热,极爱出汗,一天不洗上七八遍浑身不自在!这间房离澡堂最近,合该归我!”
那厚重男声不依不饶,语气蛮横。
江若瑶打小就有着一颗爱瞧热闹的心。
此刻她捧着衣物,立刻放轻了脚步,猫着腰,做贼似的蹑手蹑脚从走廊边挪过,伸长了脖子朝那敞开的门内窥探。
只见一名身材极为健硕、几乎堵住了半扇门的男子,正被两名面无表情的侍从勉强挡在门外。
而屋内,一名身着红黑相间劲装的男子正背对着门口,安然坐于桌前拭剑,姿态淡然。
那侧影——竟是白日里在镇中茶馆口出狂言的焕生门弟子,杨澄!
他竟也住在这里?还就在自己隔壁?
江若瑶心下讶异,愈发好奇,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了过去,恨不得能听得更真切些。
恰在此时,屋内的杨澄似有所感,拭剑的动作一顿,蓦然抬眼。
江若瑶吓得猛地一缩脖子,差点叫出声。
杨澄眉头微蹙,持剑的手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挥。
啪嗒——
那扇敞开的房门在她面前合拢,严严实实地隔绝了内里的景象和声音。
门内似乎还隐约传来“呜呜哇哇”模糊不清的叫嚷,显然那场争夺房间的闹剧并未因关门而立刻结束。
只是这热闹再也瞧不见了,江若瑶有些泄气地耸拉着肩膀,悻悻然地抱着衣服转身离去。
……
夜深人静,窗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乌云压顶,片刻后,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猛烈拍打着窗棂与屋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在这狂风暴雨的夜里,江若瑶又一次陷入了那个纠缠她多年的梦境。
梦里是无尽的黑暗与令人窒息的追逐,她拼命地奔跑,身后是扭曲的阴影。
唯有她的正前方,始终有一束幽蓝的光芒,为她指引着方向。
她跑得越快,那光芒便越是刺眼、越是清晰,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永远遥不可及。
那光芒似乎连接着某段记忆,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真正触及它的核心,无法回想起那究竟是什么。
哐当——
惊雷炸响,紧接着是窗户被狂风猛地拍开的声音。
江若瑶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
她睡眼惺忪地起身,摸索着走到窗边,费力地将被风吹开的窗扇关紧插好。
屋内空气因风雨而变得有些闷湿黏腻,她深吸了几口,却觉得胸中依旧有些滞涩难舒,索性决定去廊下透透气。
推开房门,夜风立刻裹挟着饱含水汽和泥土腥气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走到廊边的扶手旁,随意地坐了上去,双脚腾空,脚下便是湖水。
雨滴不时溅落在她的脚背和小腿上,带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凉意。
她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袍,闭上眼,感受着雨夜带来的爽快。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她忽然觉得身旁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猛地转头,撞入一双深邃冷然的眼眸之中。
杨澄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不远处。
他依旧穿着那身红黑色的劲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姿态看似随意放松,倚靠在廊柱上,但那柄长剑却始终紧握在手。
夜雨模糊了他的轮廓,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晰锐利。
悄无声息地背后冒出一个人,江若瑶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剧烈地一颤,惊呼脱口而出:“鬼……鬼啊!”
惊吓之下,她身体本能地向后一仰,重心瞬间失衡,眼看就要从栏杆上翻落,跌入下方湖水之中!
杨澄显然也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大,他下意识地箭步上前,手臂探出,一把稳稳地揽住江若瑶向后倒去的腰肢,用力一带,将她险险地从栏杆边缘捞了回来,拉向自己。
距离瞬间被拉近,几乎撞入他的怀中。
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掩盖了两人之间交错的呼吸声。
男人微卷的黑色发尾被雨水打湿,几缕散落在江若瑶的上臂,带来一丝微凉的痒意。
如此近的距离,江若瑶这才真正看清杨澄的面容:
眉峰浓密英挺,无需刻意修饰便极有型格;眸色幽深似寒潭,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唇形薄而润泽,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麦色的肌肤因方才瞬间的发力而微微泛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
她猛地意识到此刻姿态的暧昧,脸颊瞬间滚烫,手忙脚乱地挣扎着脱离男子的束缚,连连后退好几步,直到后背抵住冰凉的廊柱,才找到一丝安全感。
“原……原来是杨兄,”江若瑶强自镇定,手忙脚乱地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又将颊边被风吹散的碎发挽至耳后,试图掩饰尴尬,“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哦?”杨澄挑眉,对她的反应似乎觉得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今日有幸,在镇中茶馆目睹了杨兄一番……呃,豪言壮语。”
江若瑶稳住心神,话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白天被牵连讥讽的回敬之意。
“怎么?”杨澄果真如传闻般桀骜不驯,话语直来直往,毫不迂回,“你也不服?”
“不敢不敢,”江若瑶假意谦逊地摆摆手,顺势想要自我介绍,缓和气氛,“在下乃木心阁七弟子……”
“我知道。”他的目光向上微移,落在江若瑶的额间,“江若瑶,是吧?”
“啊……是,是的。”
讶异于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同时感受到了他目光的落点,江若瑶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江若瑶的额前那块造型怪异的石青色胎记,是自打她记事起就一直存在的,幼时因为这个胎记吃了不少罪,时常被同门师兄妹门欺辱和嘲笑。往日她都是以帷帽或半面具为掩,寻思夜里透气四下无人,因此并未加以遮掩,谁想竟遇到这焕生门杨澄。
未等杨澄再次开口,江若瑶已捂着额头,以极快的速度转身,仓皇逃回自己的房中。
啪嗒——
房门用力地关上。
杨澄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默然片刻,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看来,白日的房间争夺战,最终是以他的胜利告终了。
至于他为何会默不作声地出现在她身后,是恰巧路过,还是别有缘由,便不得而知了。
再次陷入寂静,唯有淅沥的夜雨,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屋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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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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