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尧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
他还穿着那身衣服,身形挺拔,镜片后的目光静水流深。
他没看任何人,只将那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东西稳稳放在她下意识摊开的手心里。
“温的,不会太甜。”
那是一杯热拿铁。
他没给周围那些或错愕或尴尬的目光任何反应的时间,仿佛只是随手为这位被遗忘在角落的年轻女孩拿了一杯饮料,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小小善意。
“这边有点吵。”贺景尧的视线随意地扫过围着她的那几个女孩,没什么特别温度,却也绝非无视。
贺倩夸张的表情僵在脸上,一时忘了词。
那个刚刚“天真”提问的女孩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贺景尧略侧首,对端着托盘正好经过的侍者吩咐了一句,“王伯那边招呼一声,老爷子喜欢的大红袍可以上了。”
语调平淡无波,却带着十足的份量。
侍者赶紧点头应好。
他说完,又像是才注意到孟诗岚手里空了的水壶,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松地拿了过去:“正好,添水给我吧。”
动作行云流水,将她手中仅剩的那点尴尬的“罪证”也一并收走了。
贺景尧再没看任何人一眼,只对孟诗岚略一颔首,便转身,托着那空水壶走向宴会厅侧后方的休息茶区,将那片还僵在原地、神色各异的尴尬场面留在了身后。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
贺倩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狠狠剜了孟诗岚一眼,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跺着脚扭身离开。
另外两个女孩也面面相觑,没趣地走开了。
周围的谈话声再次响起,但聚焦在孟诗岚身上的目光已经迅速消散。
孟诗岚才像一个溺水获救的人,猛地吸了一口带着食物香气的浑浊空气。
手指紧紧抓了下杯子,杯壁的温热透过掌心蔓延开,那股浓郁的、微苦中带着甜香的拿铁气息钻入鼻腔,带着一种陌生的安全感。
贺家主建筑是三层欧式洋房,宴会厅在一楼,楼上起居区域便安静许多。
孟诗岚想要走了,走之前她想去跟贺景尧道谢,拉着侍者询问,问了两个人才打听出来,贺景尧去了三楼休息室。
孟诗岚想道了谢就离开,于是赶紧上楼,到了休息室门口,却又有些犹豫了。
这样会不会打扰他?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进去。
只是道谢而已,应该没问题。
她上前一步,准备敲门。贴近了门,她却听到门后传来模糊的男声。
“程董,城南那块地的开发案,下面递上来这几个合作方预案,您看……”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语气恭敬。
“王总那份排第三。”另一道声音响起来,平静沉稳,不高不低,隔着门板也有些失真,但孟诗岚立刻认了出来,是贺景尧。
语调里听不出情绪,“前两个背景再查深一层。”
“是,还有,海明资本那边递了话,想约您下周……”
“下周日程,陈秘书会回复。”回答很直接。
“是,明白了……”
短暂的沉默。
“没事就出去吧。”贺景尧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点结束谈话的意味。
脚步声靠近门口。
孟诗岚心里一紧,下意识后退半步。
门开了。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拎着公文包、神色紧张的中年男人侧身走了出来,抬头看到她立在门外,愣了一下,随即快速地点了下头,一言不发,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门没有立刻关上,虚掩着一条缝。
孟诗岚站在门外,心脏一下下撞击着,刚才那几句公事公办的对话,让她仿佛看到了家中严厉的长辈,尽管他看起来很年轻。
她鼓起的那点微弱勇气几乎泄尽。
里面很静,只有极其细微的纸张翻动的声响。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还是准备敲门。
手指才刚曲起来,里面的声音又响了,平静无波。
“有事?”
孟诗岚的手僵在了离门板寸许的空气中。
他知道了。
门没动,里面的人也没动。
他显然知道她站在门外。
“贺叔叔,”孟诗岚的嘴唇有些发干,声音微哑地对着门缝,“刚才……谢谢您。”
她语速很快,像怕被打断。
里面静默了一瞬。
翻动纸张的声音也停了。
然后是椅脚轻擦地面的声音,脚步声沉稳地靠近门口。
厚重的门被完全拉开,贺景尧站在门内。
室内暖光落在他的脸上,金丝眼镜后那双眼睛很深邃,低头平静地看着她。
他手里还随意地捏着几张钉起来的文件纸,姿态很放松。
他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孟诗岚被他这样无声地看着,刚刚平复的局促感又卷土重来,脸颊微微发烫。
她飞快地垂下眼,盯着他铮亮皮鞋尖旁的门框边缘线。
“就为这?”贺景尧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是觉得多此一举,还是真的疑惑。
孟诗岚点点头,低垂的视线只能看到他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裤脚和锃亮的鞋尖。
“给您添麻烦了。”她又低低补充了一句。
指尖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
走廊顶上的复古壁灯洒下昏黄的光晕,照在两人之间这段半开的门框空间里。
“不用记着这个。”贺景尧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一杯拿铁而已。”
孟诗岚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他。
他依旧看着她,眼神沉静得像冬天无风的湖面。
灯光从他头顶上方倾斜下来,在他眼窝处投射下浅浅的阴影,遮住了大部分情绪。
只有那份平静,如同镜面,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窘迫。
走廊很安静,只有楼下远处传来的隐约喧嚣。
这片小小的时空里,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细微声响。
“回去休息吧。”贺景尧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两秒,随即移开。
他的声音很平和,“穿得太单薄了,当心着凉。”
说完,他握着门把的手微微往回带了一下,深色的木门无声地在她眼前合拢。
“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重新关上了。
严丝合缝。
走廊里的冷空气像是被那扇门骤然释放了出来,凉意无声地爬上孟诗岚裸露在针织裙外的脚踝和小腿。
她站在那里,对着冰冷的深色门板,轻轻叹了口气。
门内依旧安静无声,仿佛从未有人打开过那扇门。
几分钟后。
贺景尧重新打开门,已经穿好外套。
“跟我过来。”
孟诗岚愣了下,身体却像是被那低沉平直的话语下了蛊,在她自己做出任何思考之前,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几乎是本能地跟上了那个高大的背影。
贺景尧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没有回头,只是径自推开通往侧院的车库大门。
他的黑色车身的SUV停在离门不远的位置。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很淡地说了句:
“上车。”
孟诗岚拉开副驾驶车门,侧身坐了进去。
柔软的真皮坐垫微凉,车内带着一股很淡的皮革味。
车门在身后关上。
世界瞬间沉入一个安静密闭的方寸之间。
车流畅地驶出车库,驶离贺家大宅那片耀眼的灯火辉煌。
孟诗岚僵直地坐在副驾驶座,双手攥着膝盖上的薄裙布料。
城市的高楼霓虹在车窗两侧飞速倒退。
车里很安静。
贺景尧只是专注地开车。
车速不快,偶尔随着信号灯的变化平稳地停在白线后。
他的双手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唇线抿着,没有任何开启话题的迹象。
那种沉默不是刻意的漠然,而是一种寻常的平静。
他似乎完全不认为刚才在贺家大厅角落里发生的那场近乎羞辱的闹剧需要任何谈论。
这份过分的平静,反而像一层无形的茧,将孟诗岚混乱不堪的心绪暂时包裹了起来。
车子平稳地驶上盘山道。
四周车流和人声渐渐被甩在身后。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贺安青。
贺安青:【你去哪儿了?】
孟诗岚咬咬下唇,看了贺景尧一眼,回道:【我先走了。】
他的电话拨了过来。
孟诗岚愣了下,随即挂断,回道:【不太方便,回去再说。】
贺安青:【你搞什么,不会被人拐了吧?】
孟诗岚:【没事的,是贺叔叔说他也要走,顺路把我捎回去。】
贺安青:【怪不得,那你先回吧,到家给我说一声,别让我担心。】
孟诗岚看着这几个字,酸涩地想,你真的会担心吗?
贺安青好像总是这样。
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这么多年了,就这么吊着她。
每当她想要放弃,他就会表现出很关心她的样子。
而且好像只对她一个人特别似的。
孟诗岚把手机收了起来。
她才注意到车已经开到了山道上。
车头大灯照亮黑暗的盘曲道路,引擎在连续的转弯爬坡中发出低吼。
车窗降下一条缝隙,山林深处特有的浓郁植物气息、湿润的泥土味和凛冽清新的冷空气猛地灌了进来。
那股冰冽气息冲散了车里凝滞的空气,也猝不及防地冲散了孟诗岚心中残留的憋闷。
冷风灌进衣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清冽的空气带着山林深夜的寒意,瞬间充满了整个胸腔。
凉快,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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