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听到民众祝贺的祝筠却并没有喜悦,反而有些愧疚。
她只不过是一个占了原主身体的异乡人,一个抢了别人功劳的窃功者,怎么能担得起这万众敬仰呢?
祝筠的手从车帘上放下来,握住了身旁那柄木剑,越握越紧,耳旁的声音渐渐淡了。
裴渡川沉静的声音却从前面传来,“祝将军,祝府到了。”
祝筠回过神来,在小凌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裴渡川已经跳了下来,站在一旁等着。
祝府门前已经围了一圈人,个个面露期盼地看着车内。
裴渡川早在进城那一刻便差人前来祝府通报了,眼下祝家上下都在这里,就等着祝筠回家。
对他们中的大多数来说,祝筠是晚辈,可若是没有当年祝筠挺身而出,一家人便是分崩离析了,哪里还有团圆的日子。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记着她的恩情。
祝筠看向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一群人,有些手足无措,她还不太习惯这一大家子的亲人,干脆走上前抱拳行了一礼,只求不失礼数了。
见她这样,母亲刘雅英忍不住了,扑上来抱住自己女儿,泪水涟涟,待感受到女儿消瘦的身形,更是心疼不已,声音里带着哭腔:“出去五年,回来便与自家人生分了不成,别怕,以后回家了,你还是咱祝家的女郎,不做那劳什子女将军。”
祝筠不知为何心中酸楚,眼眶泛红,唤了一声,试图开玩笑缓和一下这悲情的氛围:“阿娘,您说这话,可别让圣上知道了,不然圣上可不会依您。”
刘雅英缓缓放开祝筠,替她整理好被自己弄皱的衣服,勉强止住了泪水。祝明德走上前,替自家夫人擦了擦泪水,看着祝筠的目光复杂难言。
自家女儿优秀当然是好事,可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不知会有多少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就像自家夫人说的那样,她本可以只是祝家女,有一门好亲事,无忧无虑过一生。
祝老爷子的情绪也明显有些激动,走上前拉住了祝筠的手,却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念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祝筠回握住祝老爷子的手,唤道:“祖父!”
又看向面前皆神情感慨的亲人们,一一喊道:“父亲,二姑,三叔……”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声称呼,却似乎瞬间拉进了彼此的距离,如一根绳子般将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
裴渡川和小凌对视一眼,也有些感慨,五年了,祝筠在边关过的苦,祝家这些亲人又何尝不是呢?好在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祝老爷子看到祝筠身后的二人,问道:“筠儿,这两位是?”
祝筠反应过来,忙向祝家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裴家郎君裴渡川,是军中的医者,此次趁我回京便一同回来探望家人。这位女郎名叫凌千梅,是安丰村人,拜了裴郎君为师,随他学习医术。”
顿了顿,祝筠又补充道:“我能平安归来,还要多谢这二位的高明医术和悉心照顾。”
听祝筠这么说,祝家众人纷纷露出感激之色,邀请二人一同进府休息。
裴渡川忙行了一礼,笑道:“老爷子,各位叔叔婶婶,我还未归家见过家人,眼下送祝将军回府,我便也要回去了,不然,我家老爷子可要到祝府来要人了。”
祝老爷子也笑了:“你啊!还跟以前一样,油嘴滑舌!既然如此便快回去吧,改日再来便是,说起来你还是筠儿的救命恩人,我们祝家永远欢迎你。”
裴渡川点了点头,对祝老爷子露出一个微笑,转身对小凌道:“祝将军身体尚未痊愈,你留在祝府可好?”
“师父的话,小凌必然是听的。”小凌乖巧应道。
裴渡川和祝家众人告别回了裴家,祝筠和小凌则被簇拥着转身回府,一家人七嘴八舌。
“筠儿,听说月乌人个个都长的人高马大,一人能有一丈高,可是真的?”
“筠儿,听说那红缨枪有十几斤重,这你都能拿起来,可真厉害!”
“阿姐,你在边关可有想珩儿?”
“凌女郎,你真的在跟裴公子学医吗,我们可以跟你学几手不?”
祝筠和小凌简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一个一个慢慢回答她们的问题。
刘雅英吩咐身边丫鬟玉竹去安排上菜,饭食是一早就在准备的,眼下开始上菜,等一行人坐到堂上时,饭菜都已经备好了。
祝老爷子和祝明德祝明思三人入狱后,自然就没了俸禄。好在陛下只是将三人关押,并未涉及祝家,家里之前的田产铺子都还在,再加上祝筠这些年时不时就往家里寄银子,日子过得并不差。
今天是一家团聚的日子,也是家里给祝筠的庆功宴,宴席自然是十分丰盛。
炙鸡、煎鱼、熬鹌鹑,羊脍、腊兔、驴肉干,蜜饵、豆腐、素酸汤,还准备了清甜的米酒和竹叶酒。
在和家人的谈笑和聊天中,祝筠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多了起来,穿越之后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偶尔还能插科打诨说几句玩笑话,让祝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
正当一家人喜气洋洋,推杯换盏,举杯同庆之时,京城里,却悄然传播起一则小道消息。
这消息不知从何传出,却是有鼻子有眼。说今日回京的祝将军其实就是个娇滴滴的女郎,什么都不会,全靠着镇远将军冉北,才能平安回来。
“什么?你说她打败了月乌大帅?月乌人有多壮硕大家都知道,别说那个祝女郎,便是堂堂七尺男儿去了,都不见得能回来嘞!”
“我看啊,这恐怕还得是镇远将军的功劳,镇远将军的镇远军可是威风凛凛,有了他们,这么多年才能安生太平。”
“那镇远将军干嘛要将这军功让给祝将军啊?”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镇远军里可就祝将军一个女子,镇远将军的妻女又都在京城……”
“啊,你的意思是?”
传消息的人却不再说下去了,只是一副“你懂得”的样子。
似是而非的消息,关于女子名节的事情,向来是最容易被流传的。
对于这些,祝筠并不知晓,祝家一家人酒足饭饱,又在一起聊了许久,祝筠觉得有些累了,便让人安顿好小凌,先行离开,想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以前侍奉祝筠的婢女桃枝和梨花已经不小了,还未嫁人,仍旧留在祝家,说是要等着祝筠回来,这一等便是五年。
再见自家女郎,桃枝还好,仿佛五年的时光并未改变,照旧替祝筠准备好各种从前惯用的皂角、葛布之类,浴桶的水温也是曾经女郎最喜欢的,梨花却显得拘谨起来,像是多年不见生分了许多。
祝筠内里已经换了个人,本身跟桃枝和梨花就并不熟稔,也不太习惯被人伺候,见桃枝已经替她准备好一切,便让二人下去休息。
边关缺水,祝筠身上有伤也不好沐浴,眼下回家,她便舒舒服服、仔仔细细地洗了个热水澡,感觉身上的污垢都被一扫而空。
她躺在热水里舒服了叹了口气,弯了弯嘴角,连心情都好了许多。
穿上中衣,祝筠拿起桃枝准备的帕子擦着头发,有些怀念她的吹风机,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太过贪心,她若不是祝将军,不是祝家的女儿,现在怕是连热水澡都洗不上了。
头发实在太多太厚,祝筠将头发擦至半干便放下了帕子,现下天气并不寒冷,等它自然晾干也不会感冒。
祝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五官端正,容貌昳丽,皮肤略微黝黑,眉眼英气。她忍不住想,祝将军这双眼睛原本应该是锋锐无比的吧,只是穿越过来的她并没有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伐之气,如今便显出了几分中正平和。
祝筠放下铜镜,拿起了祝将军曾经用的那把长枪。
她这具身体底子好,如今伤势好了许多,她也一直在训练自己,现在用右手挥动长枪已经不是问题,只是左手还没办法使力。
夜色完全暗了下去,桃枝过来查看祝筠屋里的烛火,见自家女郎拿着枪发呆,忍不住道:
“女郎,凌女郎那边已经歇下了,她让奴婢跟您说一声,她和裴公子定会帮您治好左手手臂的,您不要担心,早些歇息,明日还要面见陛下呢。”
“嗯。”祝筠轻轻应道,又问:“我离家已有五年,我记得我走时曾说过,让你和梨花二人不必等我,若遇良人,找母亲安排婚嫁便是,连你二人的身契都交还于你们,为何还留在府里呢?”
祝筠无法理解,做个普通平民,总比给人做奴婢好吧?
桃枝却咬了咬唇,道:
“女郎,您就留下我们吧,我们二人从小就被买进府服侍女郎。女郎宽仁,不曾亏待我们,我们虽是奴婢,却衣食无忧,活计也轻松。可若是离了府,我们没有田地产业,无人可依,也只能再去别的府上谋生,可就不一定能再遇上您这样的主子了。
“至于嫁人,桃枝已经看透了,如我们这边低贱的奴婢,又能攀上什么样的人家呢?嫁过去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做的事情比在府里多的多,还不会被婆家感念半分。若是不幸,夫君或者婆母是个不讲理的,说不得还要受些皮肉之苦。
“桃枝一直相信,像女郎这样好的女子,定能受神佛保佑,平安归来,所以才一直等着您,这不,果然等到您了,桃枝愿意一辈子都跟着您。”
祝筠听到“平安归来”这四个字,忽地红了眼,猛然转过脸去,快速眨了眨眼。
桃枝见她转过脸,奇怪问道:“女郎,怎么了?”
祝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这些奴婢,还是为了那个死在战场上的祝将军,说道:“无事,是我想错了,你们想留下便留下吧,以后,我不会再讲这些。”
桃枝清丽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道:“时候不早了,女郎您早些歇息,桃枝先下去了。”
夜色深沉,祝筠躺在床上,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会儿是战场上的血肉模糊,一会儿是桃枝平淡却沉痛的讲述,一会儿又是想象中陛下威仪端坐龙椅的模样。
不知不觉,她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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