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思绪过重,祝筠一晚都没怎么睡好,醒来时呵欠连天,无精打采,不习惯被服侍的她也眯着眼睛任由桃枝摆布了。
桃枝为祝筠穿上了新制的圆领袍,正小心地替她束起一头乌发时,梨花忽然疾步走了进来,唤道:“女郎。”
祝筠察觉到梨花语气里的几分顾虑,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看向她。
梨花这才接着说道:“女郎,如今京中到处都是风言风语,大街小巷都在传,说您的战功不是靠自己打来的,而是……是冉将军让与您的,说您和冉将军……”
梨花不敢继续说下去,垂下了脑袋。
祝筠皱起了眉头,她回京还不到一日,谣言就传的沸沸扬扬?
这背后定有人在煽风点火,只是,这人会是谁呢?
桃枝放下梳子,气得声音都高了几分:“要不是冉将军数十年镇守边关,要不是女郎您带兵打退了月乌,那些人哪有现在的好日子,不说感恩戴德,也没有这般过河拆桥的吧!”
梨花咬了咬唇,看向祝筠:“女郎回京前,京中也有流传过您的事迹,不过都是说您英勇无畏、身先士卒之类的,不至于一夜间转了风向。婢子觉得,这事或许正是因为您回京引起的。您今日是要面圣领赏的,传出这些个谣言,少不得就要被陛下不喜。此事若坐实了,您就是冒领军功、欺君罔上,就算您耗费时日和精力,能证明冒领军功一事是子虚乌有,您和冉将军之间的关系也会一直被人诟病。”
祝筠讶异地看向梨花,她没想到,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小丫鬟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还分析的井井有条。
桃枝拉了拉梨花,轻声道:“梨花,少说些。”
“无事,梨花说的基本没错,只不过,咱们这位陛下脑子可清楚着呢,心里估计明镜一般。而且,有一件事他们忘了。”祝筠看向二人,成功吸引了二人好奇的眼神,接着说道,“有人想用此事坏我名节,污蔑我贪功欺君,却忘了,他们把冉将军也拉下了水。冉将军镇守边关多年,战功赫赫,深得陛下信任,难道陛下会坐视不理?就算陛下不管,冉将军的母亲、夫人可一直在京城呢。”
桃枝松了口气,梨花若有所思。
祝筠站起身来:“好了,该走了,想必今天的朝会定然十分热闹。”
祝家之前虽然有祝老爷子和祝明德二人在朝为官,但在京城这种地方还算不得什么达官显贵,住的宅子离皇宫并不近,祝筠是重伤初愈,听了祖父的经验,梳洗一番后坐上了马车,在车上吃了几块糕点,晃晃悠悠往皇宫去了。
行至宫门前,祝筠刚下马车,就碰到一个身穿绯红官服的中年男子正牵马从她身边经过。
见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个年轻女郎,那人眉头皱起一瞬,又舒展开来,开口道:“想必这位就是祝将军了吧,没想到在沙场以一敌百的祝将军,上朝居然还坐马车。看来,近日京城流言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昭国的大小官员,上朝基本都是步行或者骑马,做马车的基本都是因为年纪太大腿脚不便或者是身体羸弱,而祝筠今年不过十九,还是武将,上朝却坐的是马车。
祝筠自然明白他话里隐含的讥诮,心下叹气:“祝将军啊祝将军,看来你真的是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呀,一个个的都想找麻烦。”然后,她抬起头,向那中年男子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故作疑惑地问道:“在下刚刚回京,并不识得这位大人,大人既然这样说,又是骑马而来,想必也是上过战场、立过大功的吧?恕在下眼拙,不知是哪位将军?”
“噗嗤。”那人还没说话,旁边有人先笑出了声,笑声里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
祝筠转身望去,一个年轻男子正缓缓走来。
将明未明的黯淡天色里,他似乎携了一抹亮色,整个人儒雅清秀,一身青色官袍更衬得人眉目俊朗,笑意未散,嘴角还上扬着,缓步间带着几分懒散。
见祝筠看过来,年轻男子朝二人行了一礼,对祝筠道:“祝将军不知,这位是吏部侍郎李先李大人,可不是什么将军,上不得战场的。”
李侍郎黑了脸,沉声对年轻男子说道:“商御史,你我都是文官,当知武以开疆,文以守国。我朝文武并举,商御史自己妄自菲薄就算了,可别把旁人也一起看轻了去!”
商御史?祝筠心中一动。
祝家出事之前,京中有位人人皆知的寒门状元,出身普通农户之家,幼时便才名远扬,后来参加科举,据说在殿试时写了一篇字字珠玑的策论,被陛下大加赞赏,当即点为状元,之后更是一入官场便进了御史台,任监察御史,可谓震惊朝堂。
那位寒门状元,貌似就是姓商吧?这样一想,连年纪似乎也能对上了。祝筠打量着眼前人,不由问出声来:“商御史?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商御史?”
商叙白还是那副懒散模样,挑了挑眉:“干嘛?”
祝筠微微一笑:“倾慕已久,幸会!”
商叙白愕然,李侍郎瞪大了眼。
祝筠一愣,差点忘了穿越这回事儿了,这话在现在可不能随便说,她连忙转移话题:“只是仰慕郎君才学,没有别的意思。朝会时间快到了,我们快走吧。”
神情恍惚着走到殿外,李侍郎看了二人一眼,这才进了殿内。祝筠和商叙白官职太低,没有资格进殿,只能在殿外,自然也并不知晓殿内之事。
祝筠早上起的太早,眼下无事可做,等的昏昏欲睡之时,忽听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宣镇远军祝筠进殿!”
祝筠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抬步往前走去,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笼罩了她。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祝筠都没被这么多人注视过啊!各种目光落在她身上,善意的恶意的,赞赏的厌恶的,好奇的不屑的,如芒在背。她忍不住深呼吸了几次,才忍住转身就跑的冲动,终于走到了殿前。
看着上方那抹明黄色的身影,祝筠努力给自己做思想工作,还是小命要紧,老老实实跪拜行礼。
“祝将军请起。”皇帝平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分不清喜怒。
等祝筠起身,声音又继续响起:“祝将军戴罪立功,你家中亲人前几天已经归家,今日本是应封赏于你的。只是,近日京城流言四起,祝将军可有耳闻?”
明知故问,祝筠心中腹诽,嘴上却不敢表露半分不满,回道:“陛下,臣已听闻。但这些都是谣传,臣与冉将军只有同袍之义,并无儿女私情,臣不敢贪功,更不会欺瞒陛下!”
“众爱卿可听清楚祝将军的话了?朕要给她封赏,可有人有异议?”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着下面的文武百官说的。
显然,在自己进殿之前,就已经发生过一些争吵了。祝筠想着这些,摇了摇头。
身后的一众大臣立马反对声四起。
“陛下,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啊!”
“是啊陛下,祝将军说没有便没有,可有证据?”
“只凭她一张嘴,莫说百姓心中存疑,便是我们这些臣子也觉得太过儿戏。”
祝筠转过身来,看着正愤慨指责她的官员们,能站在殿内议事的,品级不会低,大部分都已年纪大把,胡子花白。
都是老前辈了啊,祝筠心中叹气,自己这算不算目无尊长啊?但她并没有迟疑,连刚刚的一丝胆怯都硬生生压了回去,清脆的女声在殿内响起,清清楚楚,铿锵有力。
“各位说我没有证据,难道你们就有证据了?是有哪位大人看到我与冉将军在一起卿卿我我了?还是哪位将士看到我在战场坐享其成了?
“陛下明察秋毫,容我上殿自辩,你们却固执己见,仅凭京中几句风言风语就给我和冉将军定罪,将我朝律法置于何处?我便罢了,冉将军还未弱冠之时便随父亲上阵杀敌,是陛下亲封的正三品大将军,你们如此诬陷股肱之臣,又将陛下置于何地?
“我在边关待了五年,知晓刀剑能杀人,却不知各位大人的口舌,亦能杀人。诸位的年纪都能当我祖父了,不说心境澄明,好歹比我多吃上许多年的饭,难道也不知道?”
随着祝筠的声音悠悠飘荡,殿内越来越静,落针可闻。
这个叫祝筠的小丫头也太敢说了,刚刚出言的几位大人被气得一阵晕眩,又担心陛下会因为那句不尊律法、不敬陛下的话而迁怒于他们,个个战战兢兢。
兵部的一位大人忙出来打圆场:“祝将军言重了,诸位大人也是为了你和冉将军的声誉考虑,这事还是查清楚的好。”
祝筠也不搭理他,朝陛下叩首道:“臣祝筠自认清清白白,边关五年披肝沥胆,未曾想到会有此结局。流言四起不是臣的过错,臣不接受任何人的指摘,只听陛下圣裁。”
昭国目前的律法中,应该并没有疑罪从无的概念。哪怕没有证据,祝筠身上这罪责也不好洗脱。所以,她想赌一次,赌这位陛下并非昏庸之辈。
原主为了家人与陛下赌了一局,这次,她祝筠便为自己再赌一局。从久远的记忆和她知晓的各种信息来看,她赌赢的概率很大。
祝筠以额触地,心下忽然平静了下来,等待着属于她的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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