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骁不知道他为何又生了高热。
他唯一的一次高热,就是刚为奴去陆宅的那次。但这次的高热,似乎比上次更厉害,让他持续性的意识模糊,持续性的沉入梦魇。
沈骁又梦到小姐了。
他看到小姐站在陆宅的枇杷树下,舒展着眉眼冲自己笑着。
沈骁急切的跑到她的身边,紧紧抱住她,就听她开始在自己怀里抱怨:“你怎么才来呀,慢死了。”
他没有意识到这是梦,看到她还活着,心急的抱着她,不断低喃着对不起。
“沈骁,你不从军了,好不好?”小姐哀怨的抬起头看着他。
这话,他以前也是听过的。
“你当初跟我约好的。”她难过的看着自己,“你会做我的护卫,做我的管家,陪着我的。”
他想赶紧解释,他都是为了她。他不想看她再受欺凌,他想用权势护她一辈子。
可他就是发不出声音,想说的话好像再也无法传达给她了。
沈骁只能眼睁睁的看到小姐神色愈发难过,身上的衣服也开始被血染红。
“再见了沈骁,好好活着吧。”
紧接着,梦境变成血红,他惊醒了过来。
大夫已经走了,管家耐心的劝慰着:“后厨正在熬药,主子好好休息,过一两天就好了。”
管家退下后,他躺在榻上将手放在额头上,发现全身都是汗。
他梦醒后,从管家口里也知道了自己高热的原因是因为心思忧虑。
即使没有对外表现出来,小姐的死就是是锥心挖骨的打击。
这个消息对他唯一的安慰,就是小姐或许死前没有太受罪,没有被张厉提到的侮辱折磨的痛不欲生。
除了这一点外,留给自己的全是无尽的痛苦。
他希望她活着。不管她遭受了什么,只要他能找到她,他就会千倍万倍的对她好,他现在已经有能力护她了。
可她还是不在了,他的努力似乎都白费了。
沈骁一边苦笑,一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沈骁啊沈骁,”他躺在榻上,用胳膊遮着眼睛低喃着,“你真是个笑话。”
**
琳琅入府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沈骁了。
她很难见到沈骁,一是因为不贴身侍候,二是因为他太忙了。
如今他高热好了几天,她便也可以安心做事了。
听闻主子几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不贴身伺候的平日真看不到他几面。
沈府的婢女们很喜欢看到自己主子。她们主子英俊潇洒,也不刻意为难人,有谁不想多看两眼?
琳琅喂狼也有好几天了。这狼本就聪慧,如今看到她就知道有饭吃,更是对她多了一分亲近。
琳琅试着摸过它,它很漂亮,毛色也很光泽,抚摸额头的时候也不会反抗。
时间长了,她一度觉得自己喂的不是狼,是狗了。
她不知道沈骁有没有给它起名字,反正她起了,它也干脆的应了。
就是名字可爱了些,没有狼的气势,叫俊俊。
琳琅摸着俊俊的头,问它:“你主子最近有看过你吗?”
它轻轻嗷了一声,琳琅已经能分辨出来它的情绪了。
“你也别难过,他忙的早出晚归,我也没见过。”她边摸边叹气:“你也真是的,非得跟着他来这里,野外多自由啊。”
俊俊本来还趴在地上,现在站起身子,走了。
她没想到它真听懂了,不由笑出了声。
琳琅笑完,才想起自己很久都没有笑了。
她现在本能的有些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跟狼说的话,比跟人要多的多。
“别生气了,我去扫扫地,晚点来看你。”她退出围栏,洗了手后便拿起扫把往书房走去。
还没扫几下,就看到崔管家站在不远处,拿着一壶东西似乎有些踌躇。
崔叔对他很好,也是她愿意亲近的人,琳琅忍不住上前问询。
崔管家叹了口气:“主子高热没退几天,却非要喝酒。我手里已经是第二壶了。”他不想看到自己主子喝酒伤身,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干脆把酒递到琳琅跟前,“主子在书房,你替我拿进去吧。”
他知道徐念主要是做杂事,一般安排也是要贴身婢女来送。但自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主子本就是一个人喝闷酒,送进去也就出来了。
可他也没想到,徐念迟迟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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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推开书房门,一股浓烈的酒味久久不散。
沈骁支着头坐在书桌前,闭着眼。
琳琅把酒轻轻放下:“饮酒伤身,主子当心身体。”
她只能言尽于此,准备关门离去。
沈骁抬眼看了看她:“倒酒。”
她只能回身拿起酒壶,故意倒的少了一点。
“倒满。”
琳琅倒满一杯,看着他几口便喝下去,然后将酒杯放到桌上:。
“再倒。”
她只能一杯杯的倒,看着沈骁一杯杯的喝。
琳琅觉得自己对沈骁的脾气真的收敛很多了。或许是因他是主子,或许是因这两年的低眉顺耳。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脾气了,甚至可以称作温顺异常。
若放以前,她现在就能把沈骁的酒壶扔了。可现在也只能不动声色的叹着气,给他一杯杯的倒。
她实在是看不得沈骁这么喝,估计崔叔也是看不下去,才让自己送的。
琳琅倒完最后一杯,索性不看沈骁了。她扫了一眼书房,发现他的书比她以前书房的书都多。
“再去拿。”沈骁淡淡的说。
琳琅心里正想在赞美他两句,听到他又要喝,身体不受控制的背着他翻了个白眼。
但她自己并未没有意识到。
“主子。”她低声恳求道,“酒伤身,主子还是别喝了。”她不明白沈骁为何不爱惜自己身体,还要持续喝酒。
“去拿。”沈骁对她能多一点耐心,若换旁人早要要被他瞪一眼了。
琳琅只能退出去,再去找管家要一壶酒。
管家得知徐念给主子倒酒的事,虽然觉得可能是巧合,但也觉得主子待她或许确实不一般。他不由留了个心眼,以后关于她的事情,处理起来还是要多留意的。
沈骁等了一会没有等到酒来,两壶下来自己也喝的微醺醺的。
他刚才看到徐念,第一反应便是替代品。他让这个替代品给自己倒酒,却也觉得替代品始终是替代品。
她的小姐若在这里,只会扔了自己的酒壶,然后骂自己几句。但替代品就只会乖乖倒酒。
他很想她,每天都想她,但她只能活在自己的回忆里了。
一旦想到这个,沈骁心里苦涩更重。苦涩来临之际,他便想喝酒缓解难过。
或许徐念说的是对的。活着痛苦会慢慢消散。
所以他决定不靠什么替代品,假的就是假的,他选择了酒。
可是酒却越喝越多了。
沈骁晃悠悠的站起身,等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徐念拿酒过来。
他准备出去催人再拿一壶,就在远处看到了徐念。
她拿着壶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然后像下定决心一样,把那壶酒偷偷倒到了旁边种花草的土里,沈骁估摸她至少倒出去三分之一的量了,紧接着又看到她不知道从哪拿来一壶水,往里面灌了进去。
沈骁不由轻笑。以为她唯唯诺诺,却没看出来是个胆大的。
他当做没看见,返回书房等着她,想看看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情。
琳琅进来的时候,先冲沈骁道歉:“奴来晚了,主子恕罪。”
沈骁用手指碰了碰酒杯,示意她接着倒。
琳琅觉得这个法子确实不错。
她看沈骁已经喝迷糊了,才敢出此下策,果然他没有发现。
但琳琅还是不想看他喝酒,不由大胆问道:“要不奴陪主子喝吧。”
沈骁看着她,想到了小姐之前喝酒的事情:“女子不要随便喝酒。”
琳琅只能作罢。
等到沈骁喝完这壶,再让她去拿的时候,她又故技重施。
沈骁喝她第三壶酒的时候,明显感到这酒的味愈发寡淡了。
他缓缓放下酒杯,抬头看着侍奉在旁边的女子。
“你觉得你的主子已经醉的辨认不出来,这两次的酒都掺了水吗?”
琳琅既然做了,也是有被罚的心理准备的。
她直接跪下:“奴隐瞒主子,该受罚。”
他故意问道:“你不怕我把你再卖到烟花之地吗?”
“那奴会哭着求主子,不要卖奴去那种地方。”她诚恳的回答。
琳琅或多或少的意识到,在沈骁身边,她总归会有一些脾气。
即使会被他处罚,即使又会被卖到糟糕的地方,她也不愿看他这样糟蹋身体。
“你性子倒是比以前坦荡了。”沈骁陈述了这个事实,“你不怕我吗?”
琳琅低头回道:“奴怕主子的处罚,但主子是奴的恩人,也是好人。今日奴越了规矩,恳求主子轻罚。”
他看着低头跪着的徐念,愈发看不懂她了。
一边胆大的要死,一边认错服软比谁都快。
沈骁突然觉得,她是有点像小姐的,只是小姐会直接扔酒壶罢了。
“你胆子太大了。”他轻声提醒,“凡事越矩了对自己没有好处。”
“徐念。”沈骁叫着这个名字,“抬起头来,看着我。”
琳琅缓缓抬头,不知道沈骁要说什么。
“想要活久一点的话,就记住我的忠告。不要去做不忠之事,不要挑衅你的主子,也不要挑衅冒犯比你位高的人。”
沈骁看她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然后低下头冲他叩首:“谢主子教诲。”
他发现自己并不介意她做的事情,甚至觉得与她说会话后,情绪好多了。
他只是怕她做事太大胆。就像自己当年一样。
一个奴胆子大了不是好事,容易短命。没有几个人有他这样的好命,能遇到小姐。
崔管家远远就看到徐念跪在书房,赶紧赶了过去,刚进书房就听沈骁说:“她在我的酒里掺了水,你看着罚吧。”
说完便离开了。
管家看主子嘴上说要罚,但并没有生气。甚至他感觉主子现在的状态比刚才好多了。
他转头看着徐念,哭笑不得的说:“你也真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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