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落木萧萧，秋意已浓。
紫宸殿内烛火通明，映着萧闻天略显疲惫的面容。
案上摊着的是襄州急报，陈著言辞恳切，仿佛前几日顺汉水而下突袭鄂州的悍勇，不过是一场被逼无奈的幻梦。
“谈判。”萧闻天指尖轻点，语气听不出喜怒，“陈著这是黔驴技穷，想以拖待变了。”
殿内侍立的兵部尚书道：“陛下，山南军虽遭重创，退守西南山区，但依托地利，一时难以尽剿。陈著此举，或为缓兵之计，亦或……”
“亦或想拖延时日，看看漠北那边能否给他带来转机。”萧闻天接着说，“虽说漠北不一定能入局，但终究是个变数。”
萧闻天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穿透千重关山，望向遥远的襄州方向。
鱼龙在那里。
“谈判？”萧闻天缓缓道，“朕便给他一个谈判的机会。传朕旨意，御驾亲征，即日起程，直赴襄州前线。”
“陛下！”兵部尚书吓得胡子都要掉了，“前线凶险，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动？”
“朕意已决。”萧闻天语气温润，却不容置疑，“陈著以为朕坐镇长安，鞭长莫及。朕要让他看看，朕就在这里。就在他眼前。”
御驾亲征的旨意一出，朝野震动。反对者有之，担忧谢有之，但萧闻天雷厉风行，三日内便完成了京中部署。
什么圣体安危，什么朝野动荡，和朕为母则刚的母后和老当益壮的舅舅说去吧。
然而，就在大军日夜兼程，即将进入襄州地界时，一个让萧闻天心胆俱裂的消息传来。
鱼龙率亲卫前往与陈著谈判，途中失踪，生死不明。
派去谈判的队伍，连同鱼龙在内，失去了所有音讯。派去接应和探查的影卫，也如同石沉大海，杳无踪迹。
萧闻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地回想鱼龙出发前的模样，想着鱼龙的眼睛，想着鱼龙的话。
他们没叮嘱过“一定要活着回来”，但是鱼龙说过“主上放心，属下必不辱命。”
必不辱命。鱼龙向来说一不二。他不会有事的。
萧闻天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鱼龙那么厉害，那么聪明。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是躲在哪里，等着自己接应。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深的恐惧淹没，他像一个溺水的人，坠入无边寒潭，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又赶路两日，大军终于抵达襄州外围。营中将士见皇帝御驾亲征，士气高涨。但萧闻天来不及休整，立刻召见了前线将领。
将领们知道萧闻天真正想问的是什么，皆是面露愧色。他们也在全力搜寻，却皆是一无所获。
萧闻天几乎要丧失理智了，他从听到消息后就几乎没怎么合眼过，肺部旧疾似是又犯了，他压抑着咳了两声，又冷静了下来。
帐外的风卷着落叶拍打着帐布，一下又一下。
“再找。陈著退至山区，埋伏也必在附近，这么多天都没有踪迹……围着断崖找。”
众人退下后，他想睡一会，闭上眼，却是鱼龙浑身是血的模样。
萧闻天一惊，猛得睁开眼，心口突突直跳，他不敢再闭上眼睛，挣扎起身喝了口水，远远听到账外有骚动。
疾行两步撩开帐门，一个血人跌了进来。
“属、属下……参见陛下……”那影卫声音嘶哑，身上布满了伤口，显然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逃回来的。
“他在哪？”萧闻天一把扶住他，给他喂了一口水，指尖都在抖。
影卫强撑着道：“在一处断崖！统领……统领他……谈判是个陷阱！陈著根本就没想谈！统领中途便察觉不对，说陈著根本无意谈判，布下的是一个死局。统领派赤一率小队突围求援，我们继续行进。”
断崖……断崖……襄州西南山区，并非只有一处断崖。他示意影卫多说一点。
这影卫是第一次上战场，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想着鱼龙的样子，又冷静道：“我们行至一处断崖，听到四周有风声，随后箭如雨下，滚石擂木从两侧山上砸下来，我们被堵在中间，进退不得，然后就有伏兵冒了出来，陈著的人太多了！统领当即下令突围，他亲自断后，让我们分路冲，陛下，顺着断崖找……或者，或者断崖下。”
萧闻天看了看这影卫身上的伤，胸口血淋淋一个大洞，正要叫军医，那影卫感知到萧闻天的目光，立马吞下了一丸药，道：“陛下，让属下带路！”
血，从嘴角不断涌出，又被他无意识地吞咽下去。
鱼龙伏在冰冷泥泞的地上，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要耗尽他的全部力气，胸腔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视野早已模糊，只剩下一片猩红。耳边是自己粗重而微弱的喘息，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似乎永不休止的追兵脚步声。
他快撑不住了。
主上，我快撑不住了。
四肢百骸都在尖叫着疼痛，力气像是被大地无声地吮吸，正一点点从残破的身体里流逝。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意识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眼前却莫名地清晰起来。
勤政殿的遥遥烛火，和主上温柔的目光。
“我们生死相依，只这一句，一言九鼎。”
鱼龙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手臂传来钻心的疼痛，还好，还会痛。他在颈间摸索，冰凉的、温润的两环交缠的纹路，烙在他胸前。
鱼龙长出一口气。
主上……
意识涣散之际，他下意识咬紧了牙关。齿间的东西在轻轻抵着。这是所有影卫的归宿，是荣耀，也是终结。
现在，就是那样的时刻了。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肃杀，步步紧逼。
咬下去，只要用力咬破，剧痛会瞬间消失，意识会沉入永恒的黑暗，再不必忍受这撕裂般的痛苦，也不必担心被俘后的屈辱与泄密。这是最轻松的选择，是他作为影卫统领，应当做出的选择。
殉国，死在战场上，这对于他来说，是如此光荣。
牙关微微收紧，触到了那层薄薄的、带着苦味的囊膜。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心口猛地一抽，比身上任何一处伤口都要疼。
主上。
他这一生，都在阴影里行走，双手沾满血腥，脚下踏着白骨。他杀过太多人，手早就洗不净了。若是就这么死了，带着一身罪孽，怕是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那样，就再也见不到了。
再也见不到长安的宫墙，见不到勤政殿的灯火，见不到主上了。
他猛地偏过头，避开了齿间的毒囊，用最后的力气，将同心扣握在掌心。
然后缓缓地塞进了嘴里，用牙齿紧紧咬住。
玉石的温润隔着薄薄的唇齿，传来一丝奇异的慰藉，那是萧闻天的温度，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牵连。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放弃了影卫最后的尊严，违背了刻入骨髓的规矩。若有幸活下来，他或许会被逐出影卫营，会被世人唾弃，会成为一个不齿的叛徒。
可那又如何？
他什么都不要，名声，尊严，体面……他都可以不要。
哪怕活得卑微如尘埃，哪怕只能远远地看主上一眼。
看他坐拥万里江山，看他平安顺遂，也好过化作孤魂野鬼，永世不得相见。
感觉这段剧情我想得很好但是写得很差，如果某天晚上来了灵感会修一下的
谢谢大家的地雷和营养液，大家不要太破费啊[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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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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