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遗失

玉令塞在玉枕头下,这一点韦玉絜记得很清楚。甚至在当夜昏迷中依旧迫使自己记清这处位置。

可是为何没有?

她原本护着右臂的伤,只伸左手在枕下摸索。两尺香枕下从头到尾摸过,她便变了脸色,一把掀开了枕头。

空空如也。

于是搭上右手,翻过另一个枕头,又掀起被褥,撩起帘帐帷幔,甚至后退了两步,想要一脚踢开床榻。

“你要寻的可是一枚龙纹玉佩?”崔慎匆匆进来,见被翻得凌乱不堪的床褥,榻前半丈站着双目通红、气喘吁吁的人。

披在肩头的外袍滑落在地,右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迹隐隐湮在中衣上。

“快去请徐大夫!”他冲外头吼了一句,转首安抚满目焦虑的人,“那枚玉佩当日你昏迷中一直念叨,大夫恐你心绪不定让我寻来给你定心。但我问你在何处你又不说了,翻遍你妆奁锦盒,后总算在枕头下寻到了。”

“你找了?在你身边?那是放在暖阁的榻上了?”韦玉絜闻崔慎一席话,心中稍安,倚他臂膀坐下来。

“原是给你握着,见你睡去便放在了你枕畔。”崔慎捡来外袍,给她披上左半边身子,留出渗血的右臂等大夫,“后来翌日晌午岳父不是赶来了嘛,他正好瞧见那玉佩裂了两半,道是拿去让人以金镶玉补好,待好了再给你送来。”

“他把玉佩拿走了?”韦玉絜才落下去的心随嗓音重新提起。

“莫慌,不碍事。” 崔慎见她这幅反应,倒也没有惊讶,笑着继续安抚道,“岳父说了,人没事便好,这等身外物破损有甚要紧,他不会恼你的。”

韦玉絜蹙眉看他,“阿翁还说什么?”

“好啦,不就一块玉吗——”崔慎正说着话,下人来禀,道是华阴夫人同徐大夫一道来了。

“快请!”崔慎起身迎他们。

徐大夫如今被请来府上一直候侍,华阴为着两个孩子都受了伤,便也从小慈安寺暂时搬回了司徒府,两边看顾。

这会正好在后院遇上,一同过来。

韦玉絜待华阴上来,方低低唤了一声阿母。

华阴在她身旁坐下,给她掖了掖衣领,“我还说今个来的巧,总算是醒了,怎伤口又裂了?”

徐大夫让女弟子进来查验,自然也是这般疑惑。

“都是一方玉佩闹的。”崔慎从侍者手中接了茶盏奉给华阴,就着方才的话道,“就是玉儿七岁生辰时,岳父赠给她的那枚龙纹玉佩。当是那晚同歹徒搏斗摔成了两半,累她昏迷中都念念不忘,这会醒了拔腿就往这处寻。结果没寻到,这不翻枕掀被的,又伤到了。”

崔慎剜了韦玉絜一眼,笑叹,“难不成,你在岳父心中还不如一块玉佩?要是他晓得你为寻它这会又扯到伤口,就真要摔了那玉呢!”

闻“龙纹玉佩”四字,华阴自然知晓所言何物,但对于崔慎这套说辞尚且没有理清何意,只道,“那玉佩找到没?”

韦玉絜前后话联系起来,便是彻底明白了。

韦济业以那枚玉佩是他赠送累她担心、这会为安她心为由送去修补,名正言顺拿走了玉佩。只是看华阴这会的反应,韦济业并未给她,甚至不曾与她提起过这枚玉佩。

“玉佩被阿翁拿走,送去镶合了。”韦玉絜拢在外袍下的左手搓干掌心薄汗,眼底露出一点笑意。

玉佩在韦济业手中,总好过被华阴拿去。

华阴嗯了声,扯着嘴角饮了口茶。

女医官脱下韦玉絜右手中衣,用剪子剪开伤口布帛,手有些重,累她嘶声而出。

一时间,屋中静了声,心思都在她伤口上,未再言旁的。索性没有大碍,重新上药包扎后,诸人送韦玉絜回去暖阁休息。

崔慎给她喂完药后回书房处理公务,留她们母女二人闲话家常。

*

暮春四月,晌午日头很好,一室落辉明灿。

韦玉絜靠在榻上,因药效犯困,两眼半睁半合,然神思尚且清明。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屋中奴仆退散,华阴直入主题。

“女儿也不知晓。只晓得那阵仗根本是请君入瓮。内有三司布控,外有禁军围剿。”韦玉絜睁开眼睛,“女儿和青鹄已然中套,不得已弃了青鹄金蝉脱壳。”

论起青鹄,她方露出两分焦虑,“阿母,你可是已经处理好了?”

凶手挟持青鹄离开,无非两种结果。

第一种是藏起来,待城门解除禁令后逃走,如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第一种则是凶手同外围同伙汇合,历战欲杀出去最后死于厮杀中。

但当日夜战之后,城门紧闭,三司并着城防军布下天罗地网,若是藏起来势必会被搜到。即使万一没搜到权且当作出城了,这案子便成悬案,始终有一个凶手不曾归案。故而华阴善后之策,选的是第二种,让二人都死了。

只是不存在的凶手可以用暗子充数,反正没人见过她。但是青鹄不行,总要有个交代。

便是华阴当下所言,“城门解禁后,我便赶来了。从崔慎口里知晓了当晚大致情况,你做的很好。我遂派人寻了具差不多的尸体用剑划毁了她的脸,又给换上崔府奴才的中衣,后将你以往戴的戒指套在手指上。如此事发后的第三日大理寺在激战处以西一里处寻到,让崔慎辨认。他认出了衣衫,我认出了戒指,青鹄便算有了下落。”

“阿母好计谋。” 韦玉絜捋过前后,又看华阴声色,低声安慰,“阿母,虽说暗子精锐赔光了,但好歹你我母女平安无事,尤其是女儿依旧未露马脚。也算平局!”

“平局?阿襄都死了,我大周最后的嫡出血脉没了,你和我说打了个平手!”华阴薄怒起,拽住她衣领凑近低斥,“让你去救人的,人没救出来就是败了。”

妇人搬出庙宇,卸了缁衣素帽,换来华裳,挽起高髻,确有了一国公主的威视。但韦玉絜觉得远不如青灯古佛畔那个代发修行的女尼骇人。

因为她动气了,精描细绘的眉眼现出幽深皱纹,眉间牡丹花钿簇簇拥挤,半分从容之态都没有。

她要气疯了。

记忆中这还是其都一回如此失态。

“阿母,人死不能复生,您别难过了。”韦玉絜由她扯着衣襟,自己伸手抚她眼角细纹,又抚她发髻,“林姑姑也老了,给您染发都未染匀。”

她素指灵巧,将一缕华发捻入云髻中,抱着丝毫侥幸道,“那复国大业是不是,不若我们放弃……”

“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阿母还有你,还有棋!”

少主亡故,年华逝去。

原本如日中天的复国大业急转而下。

华阴志气未灭,然心力明显不济。

这会气息直喘,胸膛起伏。忽得一阵急咳,血腥气溢满整个口腔,面色煞白。

“阿母!”韦玉絜看着胸口骤然松下的手,反手扶过她,给她俯拍背脊。

华阴以帕捂嘴咳了一阵,直咳出大口鲜血,染红绢帕。

“大夫就在隔壁,阿母可要传来瞧瞧?”催她一口血如催她命,韦玉絜眉间忧色重,眼底抑住快意。

华阴缓了缓,摆摆手拒了。她低低喘息,又咳了一阵,眉眼慢慢平和下来。

【夫人旧疾,最忌心绪刺激,不可遭急,否则多伤脏腑。】

“阿母……”韦玉絜看着她,耳畔回想起小慈安寺中医官的叮嘱,终是将欲要说出口的李襄的死因压了下去。

还不到玉石俱焚的时候。

“你要说甚?”华阴蹙着眉。

“玉佩在阿翁手中,我们得赶紧想法子要回来。”韦玉絜沉下心来,“他寻那样的借口拿走玉佩,阿母觉得他要做什么?”

“他、会不会把我们供出去?”

“那不至于。”华阴将被衾给她盖上些,掖过被角。

今日来,她本是想要弄清楚当日发生的事,却不想出了龙纹玉佩一事,索性她还留有后手。

“你既然醒了便无大碍,你阿兄的伤也无甚严重,我还是回小慈安寺去。待你阿翁五十寿辰时再回来。你且好好修养,以备来日大战。”

韦玉絜乖顺颔首。

*

翌日,大理寺闻韦玉絜清醒,因她是接触过凶手的人,原该传去问话。念及有伤在身,遂派人过府询问。

来的是大理寺少卿,所问无非是凶手是否还有同伙,同伙几人,时辰几何,形貌如何,可说了什么话,伤她时有哪些动作等。

韦玉絜除了确定见到两位黑衣人,且自己侍女被挟持,其余所答都不怎么详细,有些譬如伤她时的动作她压根说不出来。只愈问愈发惊恐地垂着眼睑,似又回到那日被刺时,呼吸都逐渐不匀。

少卿见再问不出旁的,所言也基本无差,遂起身告辞。

崔慎送走大理寺官员回来,见她换了身衣衫正要出门。

“青鹄埋在哪?妾想去看看她。”

崔慎没有拦她,备车带她去了城郊的崔氏陵园。因其护主而死,死后便入了主家墓园。韦玉絜给她坟前上了三柱香,烧了她的奴契,愿她来生得自在。

“你伤还未痊愈,还是少见风的好,青鹄泉下有知也不愿你这样伤心。”崔慎见她泪眼婆娑,情难自抑,整个人辱风中枯叶,不堪吹落,方开口劝她回去。

韦玉絜双目灼灼看着碑上“青鹄”两字。

青鹄,原在她七岁那年就死了。

她却在整整十七年后,方能于白日天光下光明正大地祭拜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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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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