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渊幻想过无数次他再次踏入这庭院的情景,却没想到他真的还能回来。几十年了,这里竟然什么也没变。
终年常开的桃树林,千年沉淀的古韵,静谧温柔的庭院月色。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踏在当年的石板路上,胸腔里是要溢满的感动。
他坐在祠堂前的座椅上。四十年前他躲在那边的小屋子里,而如今,坐在庭院的正位上,光明正大地,清清楚楚地,看着下面的一切。
他曾问她,是不是下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她行礼。然后又告诉她,她不会再举行第二次,因为他要娶她。
庭院里,树公公和树婆婆仍在那个位置。苏婉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
苏墨寻穿着新制的淡绿采衣,踩在那片红毯上。
行礼,盘发,更衣,再行礼,换簪,更衣。
树公公枯皱的双手在琴弦上像水中的鱼。树婆婆高颂一句句行礼之言,为苏墨寻换上发簪。
刘渊看着苏墨寻,每一动,她的身影都和那个人的重叠在一起,神态、步伐与气质都揪紧了他的呼吸。
那日天祁的到来,就像是她无意的恶作剧,时刻提醒着他,别忘了她。
他沉在深深的回忆里,他的眼里一幕幕都是那个夜里,那个十六岁少女清澈又狡黠的笑。直到孙女完整地换上了那套紫色长礼服,他忽然就醒了。
他招招手。苏墨寻抬步蹲到他面前。
“你觉得你奶奶是个怎么样的人?”他问。
苏墨寻眼神闪烁了一下。
“温柔,坚强,优雅,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
无论眼前这个人曾经做过怎样过分的事情,但是他愿意问到她,苏墨寻就觉得他可以被原谅。
她的确是从小就认定自己没有爷爷,她也真的觉得无所谓。有奶奶在,还要爷爷做什么?所以奶奶突然不见的时候,她不愿意去相信。
直到几天后,她瞒着姑姑,去找奶奶的坟。
她花了一天一夜走到那里,在一场雨夜里,睡在那个人的坟边,一动不动。她想,奶奶看到她那么难过,就算是死了也一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然后抱她回家。
可是到最后,还是姑姑找到了她。回来之后她烧得很厉害,几乎记不清去坟墓的路上都发生了什么事。连姑姑都很惊奇她居然能在毫无自保能力的情况下,安全地到达那里,甚至安全地等到她来接她。她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
小孩子总是难以理解到生死离别是什么概念,但在那一刻,她就知道了,奶奶死了,意思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刘渊抚摸着她发上的簪子,端详她的妆容她的衣服。
“寻儿,你是不是也恨我?怨我自私?”
苏墨寻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那是你和奶奶的事,我本就不需要有什么想法。也许奶奶怨过你,但她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你,提起你不过是多了一层束缚,所以她索性让往事成为往事,也就是说,她也不希望我们对你有任何怨恨,没有必要。”
“可是我伤了你很重要的人。”
“是。但伤痕必有回报,你给的,也让她的心变得更强大。”苏墨寻拉过他瘦骨嶙峋的双手,“爷爷,你心里也不必再有介怀。如果你内疚,请记得遇到奶奶的时候,认真地说一声对不起。没有人该被谁束缚,奶奶一定是这么想的,才最终告诉了你实情,我想她也认为……你没有错。”
刘渊的眼眶渐渐湿润,内心一寸寸地被触动,感觉到胸腔里有什么坚硬的、包裹着的灰色硬块,被慢慢粉碎掉了。
你没有错。
他终究还是听到这句话了。也许他一直就是想听到谁来解放他,谁来告诉他,你没有错。他把自己锁了一辈子,只有这句话是钥匙。
“谢谢……谢谢……谢谢……”
她在瀑布边,重复着的感情,原来就是这样的。
就好像瞬间得到了救赎。
他被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救了。
“寻儿,我也许说错了一件事……你和你奶奶,不一样。”
他闭上眼睛,感觉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他感觉到手被谁的手轻轻地包着,正在拉他起来,他的身体很轻盈,脚尖在逐渐离地。眼前的光似乎也开始变得强烈。
他睁开了眼,看见了他思念了四十年的脸。清澈明亮,毫无褪色。
他问,你来接我了么?……我们要去哪?
她笑,去哪里都可以,你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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