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自己被如此称呼，如果这也算得了名字。
“白泽？这名字真奇怪……白？你是叫白泽还是叫赵白泽？”赵政继而甩了甩手，“罢了罢了，就叫你小白好了！”
白泽无言。他这副皮囊怎么估量也比赵政大了好几岁，却换来一个如此随意无礼的称呼。
赵政攀着一旁的墙壁站起来，右脚落地的瞬间钻心的疼，又一屁股跌倒在地。白泽走过去，审视了一番他的伤势，在赵政完全未有准备之际，眼疾手快地抬起他的腿用力一推！赵政哀叫一声，差点在地上打起滚来。
他噙着泪花对白泽喊道：“你干什么呀！”
但很快他就发现右腿可以动了，尽管还多少有些迟钝和疼痛。他兴奋地站起来，活动了几下，心中惊喜着：这个小白还会医术！
“打不过就别逞强，何必让自己遍体鳞伤的。”
听白泽这么一说，赵政即刻蹙起眉头来。
“谁让他们说我娘是、是……”
“□□？”
“你闭嘴！！”
白泽被这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吓住了，只见赵政怒目圆睁，眼里浸满愤懑与恨意，几乎要扑上来掐死他。他其实并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涵义，不过是重复了一遍那些孩子的话。他想起刚才赵政就是在听到这个词之后，便往死里殴打领头的那个孩子，下手全然不顾轻重。
赵政一掌推开白泽，他用满是尘土灰泥的衣袖擦拭血迹，动作粗鲁而暴躁，好像磨破的皮肉都只是身体多余的碎屑，一瘸一拐地走了。
赵政从记事起就发过狠誓，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曾欺辱过他的人！
这个誓言已经在他心底深种许久。从记事起，他就没觉得这世间对他有过善意。那个混账父亲自私地丢下他们，害得母亲带着他流离失所，为躲避赵国那帮人的追杀，母亲用身体换来如今的衣食居所，却轻易被人说是“□□”！那些人根本狗屁不懂！
所以他发誓！无论是那些富家子弟，还是贫民区那些欺弱怕恶的渣滓，他会记清楚每一张辱骂过他的嘴，每一双踩踏过他的脚，将来十倍奉还！
白泽远远地看着赵政的背影，心里也沉重得很。赵政如今还只是个孩子，心性便已如此暴戾乖张……这样下去，他不敢想象他将来会成为怎样的君主，但绝不是他所期望的圣君。
天命不可逆，赵政加冕为王是不会被改变的命。那么……他就只能尽力去改变赵政了。
赵政夜深归家，并没有引起府里多大响动，老管家只是将他从后门放了进去。他见母亲房中还点着灯，正准备过去敲门，却听到里面一些不堪入耳的动静。
母亲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时而说些谄媚失体之语。赵家大公子仍在灌她酒，手舞足蹈地像是在酒肆看卖艺杂耍。
赵政胃里一阵作呕。他拽紧了双拳，咬牙转身朝庭院里走去。
在打架的时候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夜里的冷风不住地钻进他的身体，腹中也是空无一物。一旦过了饭点，像他这样的身份连个馒头也要不到。唯一的好处就是寒冷和饥饿分担了身体的痛感。
坐在清冷的院落中，他忽然想哭了。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他才会有哭的念头。但是眼睛干涩得发疼，怎么也流不出泪来，他只能盯着自己的影子发愣。
突然两个热乎的馒头被丢到他手上，他吓得差点抛了出去。抬头一看，白泽不知几时就这么站在他面前。他一惊，左顾右瞧地生怕被府里的下人发现。
“我翻墙进来的，没人看见。”
“你来干什么？”
白泽朝着馒头努了努嘴：“先前是我说错了话，算给你赔礼的。”
赵政看着手里的馒头，咽着唾沫，迟疑了片刻，竟递还给他。
“不用你可怜我。”他偏过头，冷冷道。
“你要是饿死了，要怎么再教训那些欺负你的人？”
赵政皱起眉，舔了舔双唇，终于还是狼吞虎咽起来。小白说得对，他要活下去，无论活得多窝囊……他也必须活下去！
“是啊……你母亲也是这样想的。”白泽幽幽说着，心中深感荒凉。
赵政默不作声地咀嚼着无味的馒头。好像无论他在想什么，小白都能轻易料到，也能轻易刺中他的要害。苟且与愤怒，成了他们母子各自唯一的存活理由。说是要复仇……可他连自己能否活过明天都未可知。
“阿政，”白泽开口道，“拜我为先生如何，我教你写字读书？”
赵政吞咽的动作不自觉慢下来。
“写字……读书……有什么用？”
“能读书，就能多懂些为人的道理。”
“懂为人的道理……就能不受欺负，能吃饱么？”
“不一定。”白泽说得意味深长，“但懂为人的道理，你必不再为这人世的许多苦楚感到难过。”
赵政望着他，嘴里的馒头也忘了咽。他低头静默了片刻，又抬起头来。他那时的眼神，无论过了多久白泽都不曾忘记。那个孩子的眼里是嘲笑，是刻薄，是对这个世间所存温柔的，极深极深的抗拒。
他说：“小白，你一定不懂什么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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