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弘虔陪着穆琬琰守在灵堂。第二日,云王无诏私自入京的消息不胫而走,可她仍旧像个没事人似的,只是日日陪着穆琬琰守在灵前,御史的折子堆满了皇帝的案头,弘晟却将这些按下。言官们见此更起劲了,又将之前云王行事不谨轻慢士人的事情牵扯出来,在朝堂上吵吵嚷嚷个没完。弘晟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护着这位胞弟,只是说了一句:
“你们先草拟折子,依礼制该当如何,一条条列清楚。万事等外祖父身后事办完,再议不迟。”
站在文官列首的林逋始终垂首不发一言,指尖攥着朝笏——他怎会不懂,皇上此刻按下弹劾,不是护着云王,是等着穆泽回京,看穆家的反应。他若贸然发声保弘虔,怕不是要被皇上扣上“结党穆氏”的罪名,只能沉默。
朝堂的喧嚣终究没有传到一片哀恸的国公府。苏锦此刻正踏着积雪走进朱门。编钟的余音在庭院里绕着,雪粒落在她的素色披风上,簌簌作响。她这些年跟着穆泽在漠北征战,算来已经离开明城四年有余。她来的时候,并没有让人通传。如今看着往日的国公府此刻到处一片素白,她轻轻闭上了眼。
徐庶近日来一直留心操持府内上下事,老爷骤然身故,小姐年幼无依。他唯恐看顾不到,损了国公府的清誉。
“夫人!” 徐伯迎上来,声音发颤,“您可算回来了,老爷他....” 话没说完,老泪就滚了下来。
苏锦的眼眶瞬间红了,却强忍着没哭——她是穆家的主母,是昭明将军的妻子,不能在此时乱了分寸。可当她掀开灵堂的素布孝帘,看见供桌上那方紫檀木灵位时,所有的克制都崩了堤:“父亲....” 她踉跄着扑到灵前,指尖抚过“穆讳衍之” 四个字,指腹触到冰凉的木面,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那个总笑着喊她“锦丫头”、在她嫁入穆家时亲自为她执礼的公爹,真的不在了。
徐管家酸涩哽在喉头,听着灵堂的动静,他摇摇头,用袖擦了擦眼角,神思恍惚地走了。
“娘!”阿言听见动静,从后面走出来,见到来人,带着哭腔。苏锦抬头,见女儿穿着粗布孝衣,头发用根素银簪松松绾着,脸色白得像雪,连眼眶都陷了下去。她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心疼得发紧:“阿言,我的阿言,让你受苦了....”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随着穆琬琰从灵堂侧角走了过来。苏锦抬眼望去,瞬间怔住——是阿虔。
他穿着一身素白孝衣,却身形单薄了许多,肩背挺得笔直,像株在风雪里撑着的竹。从前那个总爱闯祸的少年郎,如今已长到比她还高,眉眼间褪去了昔年的乖戾跳脱,多了几分沉郁稳重,只是眼底的红血丝和眼下淡淡的青黑,藏不住连日的疲惫。
“舅母。” 弘虔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沙哑,却依旧恭敬。
苏锦握着阿言的手,走上前,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肩——孝衣下的肩骨硌得她手心发疼。
“阿虔,”她的声音发颤,“你怎么瘦成这样?江南的日子....不好过吗?”
她想起从前,这孩子总爱跟着她,闯了祸就躲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衣角喊“舅母救我”;她想起他十岁那年,非要带着阿言去捉鱼,却不慎溺水。那时的弘虔,眼里满是少年人的鲜活,哪像现在,连笑都带着几分勉强。
弘虔摇摇头,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
“舅母放心,我没事。外祖父身故,阿言太孤单,我得陪着她。”
他什么都没说,如今一切不明朗,何必徒惹舅母担心。
苏锦看着他眼底的躲闪,心里便知他有事瞒着。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语气带着疼惜:
“你呀,还是老样子,什么事都自己扛。当年你才这么高,” 她用手比了比胸口的位置,“就站在阿言身前护着她不许我责骂,现在长大了,倒学会把心事藏起来了。”
她转头看向灵堂中央的灵位,声音低了下去,“你外祖父若看见你这样,定会心疼的。”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徐伯来报,“夫人,将军入宫述职回来了,正在前院等着。”
苏锦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对弘虔和阿言说:“你们先去将徐伯送来的粥用了,我去见你父亲。”她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弘虔正陪着阿言,阿言靠在他肩上,像从前一样依赖,弘虔的眼神却望着灵位,透着她看不懂的复杂。她忽然觉得,这两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都被京城的风刀霜剑磨得变了模样,心里一阵发酸。
穆泽正站在灵堂前,望着厚重的布帘发怔。他不畏惧漠北的苦寒,不畏惧北狄的弯刀,不畏惧刀枪无眼,却在现在,连掀开布帘的勇气都没有。
“夫君。”苏锦先迎了上去,捧着孝服。
穆泽见到身着孝服的妻子,目光扫过府里的素白孝幔,眼底的悲痛浓得化不开:
“先去给父亲上香。”
他走进灵堂,没顾上其它,先对着灵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抵在拜垫上,许久才起身——当年他接旨戍守边关,这一去便是四年,却没想到,那一别,竟是天人之隔。
“舅舅。”
“父亲。”
弘虔扶起穆琬琰,从偏厅走出,见到穆泽,分别行礼。穆泽站起身子,望着两人,眼神复杂——昔日里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儿,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昔年乖戾跳脱的外甥,如今却长成了芝兰玉树般的模样。两人紧密地挨着,外人谁不说是一对壁人?可是,阿虔的身份....
他想要摸摸女儿的头,手都伸了出去才意识到不妥,转而拍了拍弘虔的肩膀。
三日后,穆国公的灵柩终于入土为安。送葬队伍从皇陵回来时,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却照不暖人心。
2025-10-03写成。
皇帝是想让穆琬琰举目无亲,然后强逼着她入宫的。穆琬琰的外祖父家中的三位表兄都被皇帝外放了,没有皇帝的旨意,谁都不敢贸然进京。而此时如果苏家有异动的话,很可能就被穆府牵连,因此苏择书也只能借着吊唁的名义相助一二。穆泽和苏锦都远在漠北,书信不便,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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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玖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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