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了两个人面对面单独处在宿舍里的时候，郑舒有些无措，其实她还没做好准备接受章悦四舍五入在和她同居的这件事。
她现在坐在和下桌配套的椅子上，看向章悦的方向，发着呆。
章悦自顾自地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她的东西很少，除了必备的日用品外就剩两三套校服和几件自己的衣服，洗得发白，物品都不太新。
被褥和枕头在下午被章悦从寄存柜里取出，扛上三楼，现在正平整地躺在床上。
被单上也印着可爱的小黄鸭涂鸦，缤纷的五彩线条缀在四角，和对床的郑舒那床死气沉沉的灰白色被子形成鲜明对比，只是颜色有些脱落，边角起了毛球。
仿佛是察觉到郑舒犹疑的目光，她停下收拾的动作，好笑又无奈地看着郑舒，“姐姐，想问什么？”
郑舒抬手捂住脸，又被发现了......第二次了。
她本想说没什么，但又硬生生哽在喉咙里。
章悦把空的行李箱合起来，推到角落处，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坐到郑舒面前，矮了她半个身子。
“快问快答，不限时，不限题。这样可以了吗，姐姐？”她歪头笑着，虎牙尖尖的，一步步地引导着郑舒求知的**。
郑舒深呼吸了几下，给自己壮胆，“来！”
“行李为什么这么少？”
“我怕重。”
“平时习惯什么时候洗澡，中午、下午放学还是晚修后？”
“看姐姐你方便。”
“？”郑舒愣了一下，继续问。
“早上几点起床？有没有调闹钟的习惯？”
“六点十五，我睡觉会戴着震动手环。”
“晚上几点睡？”
“姐姐想什么时候开夜灯都可以。”
郑舒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人品怎么样？好相处吗？”
“昨天在饭堂说的话，全部作数，无限期。”
简直是完美无瑕、无懈可击、无人能敌、天下第一的回答，郑舒忍不住想给她鼓掌，再拒绝人家好像就显得她很恶毒了。
郑舒站起来，伸出手，微弯着腰，“热烈欢迎章悦小姐入住312宿舍，您的到来令寒舍蓬荜生辉，您的福气必将高照312牌牌，小的考虑不周，得知您要来，早应该扫榻以待的。”
欸，好像怪怪的？
章悦跟着站起来，握上她的手，勾着唇笑，学着她的模样也微下腰，重复了一遍，“扫榻以待？”
郑舒愣神，突然反应过来成语的意思，连忙摇头纠正，“不对不是！是，是得知您要来，我倒屣相迎......”
郑舒的头根本抬不起来，更别说承受章悦饶有兴味的玩笑。
她在内心疯狂地捶胸顿足。
扫榻以待什么也太奇怪了吧，人家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床，说得像在施舍......第一天就给人家下下马威，完了啊啊啊啊啊啊！
避免郑舒太尴尬，章悦先一步松开她的手，然后继续收拾书桌和书架。
在繁杂的劳动中，她含糊地念了一句，“其实如果姐姐允许的话，我很乐意。”
郑舒：！
“有事直接说，有问题直接问，值得表扬。”
郑舒：！！
鬼迷心窍般，郑舒脑子一热，顺着往下问，“那，有奖励吗？”
章悦转过身来，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伸手。”
郑舒小步挪到章悦面前，乖乖地摊开一只手。
“闭眼。”
虽然不懂，但她还是照做了，这么神秘？
等待的间隙她还在想，章悦会不会像彭冉那样把人骗过去杀，趁她不注意突然使坏打她的手，说：“想屁吃！”
只是，章悦拉起她垂在大腿边另一只手，伸手紧紧托住她两只手手背，然后听见章悦神秘的声音，“今天双倍放送。”
失去视觉后会让其他感官更加敏感。
下一秒，一大把糖，被一点点倒进她双手围成的小窝里，包装扎手，郑舒下意识想躲，却被紧紧扣住了手挪动不开半分。
“可以了，睁眼吧。”
宿舍的白炽灯刺目，郑舒不太适应强光地半眯着眼眨了眨。
手中各样的糖果裹着五颜六色的包装纸，种类又多又杂。
“因为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糖，就随便都买了些。”章悦依然没有松开手。
“多少钱？我转一半给你。把这些糖都装进罐子里，然后放到桌子上，这样大家都能吃到了。”郑舒说着就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空的饼干罐罐。
章悦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停顿了一下。
郑舒抛了一颗进嘴里，“嗯......还是大白兔好吃一点。”
“嗯，姐姐那我下次多买点。”章悦笑着自顾自地接上话。
“多少钱？”郑舒把糖果全都倒进了罐子里，继续问道。
章悦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然后松开她的手，装作听不见一般转身快步走出了阳台。
郑舒疑惑：欸？咋了这是？
十一点吹哨熄灯。
窗外星星点点的光影交织形成一张繁密的网，漆黑的夜里无雪无风，如此寡淡平常地将时间放慢了十倍。
宿舍内只剩下空调吹热气的轰隆声，和头对头睡觉的人平稳的呼吸声，郑舒躺在床上一时有些失眠。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浑身像被蚂蚁爬了一样难受。
最终，尴尬再一次击败了坚强的郑舒同学。
她试探性地用气音开口：“章——悦——你睡着了吗？”
没想到章悦答得很快，几乎是完全清醒的状态，像机器人一样，“我在。”
“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的睡眠很浅。”章悦坐了起来，然后安抚地开口，“别担心，姐姐。”
听见床铺吱呀作响的声音，在黑暗中模糊地捕捉到章悦的身影，郑舒也跟着坐起来，面对着她。
章悦干脆开了夜灯，“姐姐是有什么事吗？”
暖黄的光线照亮了这一块小方角。
郑舒的眉骨承受了大部分光，眼睑处一片阴影，连同暗化了她鼻梁骨侧边的那颗黑色小痣，唯有那双眼睛亮亮的闪着兴奋的光。
“我睡不着——我们来聊天吧章悦！”
她把自己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两只手比划着些什么东西的时候，像一只小飞象甩动着大耳朵，“噗噗噗”地邀请玩伴。
章悦垂眸看着，忍不住笑，“聊什么？”
“都可以！”小飞象的大耳朵扑扇得更加快了。
随着动作幅度，被子滑落，郑舒的上半身都倾向章悦那边，腰腹刚好抵在两张床紧贴着的钢铁床杠上。
她身上只穿着一套单薄的的长袖睡衣。
章悦一时不语，伸手拍了拍她的腰，想让她起来点。
手指刚碰到她的衣服面料时，郑舒突然一激灵，整个人像只被吓得炸了毛的猫，“别碰我腰！”
章悦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堪堪收回手指，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抱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然后扯出自己的被子一个角，柔软温暖的棉花垫在冰凉坚硬的钢杠上。
“太凉，对身体不好。”
郑舒明白她的真实意图后，有些不自然地扭捏着又把自己缩回被子里，垂着脑袋，“好啦好啦，我没有生气，不好意思啊，你不会被吓到了吧？”
“没有，我的心脏很好。”章悦勾着嘴角笑道。
郑舒安心了：“那我问咯。”
“嗯。”
“章悦，你最讨厌什么？”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后，郑舒选择了这个中度为难人的问题。
“没有担当、逃避问题和责任的人。”
郑舒在心里默默记下，“到你了。”
“姐姐，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章悦的语气肯定到让郑舒差点以为这是一个陈述句。
郑舒抱着玩偶靠在章悦垫了被子的杠上，“这个倒真不知道，我没喜欢过人，不过目前还没有男人能入我眼。”然后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慨，“你说咋就没有男人追我。”
章悦不说话了。
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回答，郑舒以为章悦睡着了，“章悦？”
“我在。”
郑舒撇撇嘴，幽怨道：“你没睡啊，那你咋不回答我。”
这时，章悦突然出声，“没有女生追过你吗？”
郑舒小说嘀咕了一句“咋突然扯到这上面......”接着说，“有啊，不过我当时纯属把她当朋友的，等到她给我写告白信我才知道原来她在追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恶作剧没搭理。”
章悦：“那后来呢？”
“嗯......我们断交了。”郑舒沉默一会儿，补充说，“我单方面的。”
章悦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秒，深吸一口气，反复整理了几遍措辞，笑得很牵强，“为什么？你......恐同吗？”
郑舒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那倒没有，不然我哪能跟彭冉玩得那么要好。再说了，我肯定是直的啊。”她抬手拍了拍床上的钢杠，“保证比这个还要直。”
“那你呢？”
“什么？”
“你是直的吗？都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问你呢。说来也好笑，我和彭冉认识两天我们就互相问这个问题了，因为我总觉得你不太好相处，还在担心这样做会不会显得太没边界感了。”
......
“我？”章悦有些失神，心不在焉地回答，“可能吧。也许？”
郑舒以为章悦是困了，不想回答，她也不强求。
她拿起旁边的闹钟就着夜灯的光看时间，“啊！快十二点了！”
“我们快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郑舒关了夜灯，裹着被子顺势一躺，闭上眼睡觉。
章悦默默地把被子抽回来，上面还残存着一些温暖，将脸埋里面，捂到鼻腔与嘴唇之间，感受着临近窒息抽离的感觉，试图停息心脏微微钝痛的感觉，成为那个她讨厌的逃避的人。
她没有立刻躺下，而是保持着和原来相同的姿势，一直看着郑舒的睡颜。
时间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过了几分钟。
紧闭的眼皮，轻颤的睫毛，平缓的呼吸，微张的嘴唇，和漆黑的四周融为一体，毫无防备又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她面前。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不会冲撞到你的边界线呢？
章悦轻叹一口气，犹如一个白球擦过桌沿险些入袋。
在无数次犯险后都要精准地计算着自己距离违规出局的筹码还剩多少。
她一只手压在自己床上，越过间隔的床杆，探出半个身子俯下，呼吸放得更轻缓，另一只手想要覆上郑舒的脸。
但当凑近距离郑舒的脸只剩几厘米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收回那只手藏在身后。
恐扰她清梦，轻掩我心门。
下一秒。
一个裹挟着无数秘密的吻轻轻地落在郑舒柔软的发丝上。
一夜无梦，一夜未眠。
爱是克制的收回去的手和藏不住的轻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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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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