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十五，英语早读。
彭冉左看右看等了好一会都没见到章悦，她转回去，对着郑舒“喂”了两声，“郑舒郑舒，章悦怎么还没来啊？她不是跟你一个宿舍吗？”
“不会是......你这个人故意不叫人家吧......”彭冉拖长尾音，故作鄙夷地皱了皱鼻子，“欸郑舒，不是我说你——”
“她请假了。”
郑舒盯着面前的书，头也不回地说。
“为啥啊？”彭冉好奇地凑近小声问。
郑舒耸了耸肩，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今天早上一起床就看见对床的被褥整整齐齐的，像是没有人睡过，一点褶皱都没有。
她心里疑惑，章悦今天怎么这么早？
等到下来洗漱时，余光瞟见她桌上贴了一张便签。
字迹飘逸潇洒又锐利。
报告！姐姐我今天请假啦，早餐放在教室里你的座位上。
右下角还画了一只举着手的扁扁嘴小黄鸭和只有四条爪的”八爪鱼”。
郑舒捏着纸条，轻笑一声，“丑死了。”
心里却滋滋地渗入一些名为喜悦的味道。
彭冉向后靠在椅背上，“好吧，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你找她有事？”
彭冉嘿嘿笑了两声，怪不好意思地羞涩揪着手指：“倒也没有啦......就是女神的脸实在伟大，光看着心情都愉悦不少。”
“好色直说。”郑舒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喂！郑舒——！我打死你！！”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医院里的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有医生和护士推着急救病床上的病人穿过，家属在旁边无措地慌张，面上的紧张神情尽显现。
章悦穿着一身校服，头发披散着，与周围格格不入，按理说这么早很少会有学生出现在医院，何况她提了一大袋东西，熟练地穿过人群绕过科室，来到一间普通病房前。
袋子是纯色暖调的，上面画了很多只扁嘴的毛茸茸小黄鸭，它们穿着不一样的衣服，摆着不同动作，有开心玩耍的背带裤小鸭，有伤心蹲树下的口水巾小鸭，还有震惊呆滞的裙子小鸭。
章悦这次带了很多画和零食过来，自从开学以后她已经许久没来过这里了，不知对方会不会怪自己。
她深吸两口气，而后下定决心般压下门把手，随即挂上了轻松明媚的笑容，露出小虎牙。
靠在病床上的女孩约莫13、14岁，脸色苍白，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病号服，手背扎了针挂点滴，青了一块，整个人像了无生机的瓷娃娃。
看到她的刹那间，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章悦的心还是猛地抽动了一下。
比上次见面时的情况要糟糕很多，也比她想象中要糟糕很多。前几天她收到来电，医生告诉她病人此时的病情不太乐观，正逐步进入更严重的阶段，只能筹备资金准备下一次的手术。
她和章悦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上扬的眼睛，本是明艳热烈的太阳却困在这间徒有四壁的牢笼中不见天日。
见到来人的第一时间，她眉眼间露出惊喜的神色，然后扯动嘴角，无力地笑了一下，“姐姐，你来啦。”
章悦把手上的大袋东西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拉开凳子坐下，“我们小羊变漂亮了，姐姐一时认不出你了。”手掌抚上章恙瘦削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摸着。
章恙用脸贴着章悦的手心蹭了蹭，知道她是在哄自己，“好啦，姐姐。”
章悦眨了眨眼，散去蒙在眼前的水雾，收回手，在袋子里翻来覆去，一边说：“来看看姐姐这次带了什么过来。”
她从袋子里掏出一卷卷用橡皮筋勒好固定住的画，打开一看，全是各色各样的色彩明亮，线条可爱的风景画、人像、小黄鸭、物品。
章恙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了，她的身体素质本身不允许，加上长期躺在床上，小腿的肌肉开始慢慢萎缩。
家里的钱差不多都用来交医药费了，买不起那种全机械化的便利式轮椅，章恙的出行成了问题，照片又太没有人情味，所以章悦拿起了画笔，把她平日见过的经历过的全都移交给了小黄鸭——她画中的主角，章恙另一段美好人生中的主角。
“你看，这只是不是笨笨的。”章悦指着画上一只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饭的小黄鸭说，它嘴边还挂着几颗饭粒和淡淡的油汁，头上挂了几个大气泡——“好吃！好吃好吃！”
章恙察觉到这只小黄鸭和过往的行为习惯都不一样，开玩笑地问：“是。不过——你什么时候转性啦？”
章悦沉默两秒。
“......嗯，你也可以理解为，是你的另一个姐姐。”
还有很多很多，其中有一张像漫画一般分成几格画面，小黄鸭站在一个桌子前，胖胖的身体动作着，从裁纸、修枝叶到摆放、包装，头上都有不同气泡框，表情更是生动有趣。
稍微展露一下身手——嘎！这也太完美了！（“o”型嘴）
嘎嘎——怎么一直看着本鸭。。。（死鱼眼，冒黑线）
这样叠可太好看了，回去就列方案出来嘎。（星星眼）
嘎，大功告成！（趾高气扬，骄傲脸）
最后一幕定格的是那束一包好的腊梅。
章恙偏头看向柜子上的插在花瓶里的花，比对了好一会，犹豫着开口，“就是这一束吗？”
章悦也看向那束被修剪得整齐、长得越来越艳的腊梅，不知是勾起了那段回忆。
许久后，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嗯。”
思绪越发分散，章悦想起当时跟她说的话，眼底闪过一丝顿挫，但无关紧要，只是编织的万千个谎言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那，为什么是对方的视角呢？”章恙歪着头，眼睛直直地盯着章悦，不容拒绝似的抛出问题。
章悦拢了拢画纸，想起一个多星期前的夜谈，抽动着嘴角，眼神乱飘，有些不太自然地支吾：“我，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三年前那个姐姐，对吗？”
章恙扬起笑脸，语气笃定，罕见地在她脸上出现了精气神。
......
空气骤然凝固。
两个人面对面僵持了几分钟，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最后章悦在妹妹黑亮的眼睛中败下阵来，见她难得对除小黄鸭以外的事情或人物感兴趣，实在是不忍心。
她自暴自弃地趴在床上，认命了：“......是。”
章恙像打了胜仗一般，捂着嘴咯咯地笑，但很快无力地靠回到病床上，好奇地打探道，“你喜欢她吗？或者，她喜欢你吗？”
“喜欢”两字，像针一样突然扎进章悦的心脏里。
她自嘲地笑着，摇摇头。
“尽做无用功。”
能够努力保持在她的朋友队列里已经很好了，更别说喜欢不喜欢的。
要是哪天露出一点别的心思，按她的性格和处理事情的方式来说，她们最后的结局可能是老死不相往来，死生不复相见吧。
章恙不再提起那个姐姐不愿意说的话题，两人又聊了好久，珍惜着短暂的见面时间。
在临走前，章悦问：“爸妈有没有再过来看过你？”
章恙愣了一下，几秒后反应过来，说：“去年年中的时候妈一个人来过一次，人变沧桑了，也老了好多，趁我睡着了放下几张钱就走了。”她说完，话锋一顿，“爸......算了。”
“没事小羊，别想太多，我们现在也不错，至少没以前惨。”章悦拍拍她的肩，安慰地说。
她背起书包，瞟了眼手表，差不多到请假时间期限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抬手挥挥，“小羊，姐姐走啦。”
她不敢看，怕被不舍的情绪牵扯，徒增双方的痛苦。
身后传来稚嫩又虚弱的声音，混着走廊外传来的吱呀杂声，有些模糊，但一字一顿都轻轻地敲打着她颤动的心，垂下的手忍不住发抖，搭在门把手上却使不上劲，始终压不下去。
“姐姐，下次再见。”
小羊，我们会走出去的，你一定会亲眼看见真正的蓝天白云。
小羊和小八爪鱼都要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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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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