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匕首滚落在地的声响。

阿蓝就在那歌舞未央的大殿之上,被我一箭穿心。

她握着那支深入她身体的箭矢,勉力地支撑着对我微笑,笑容一如我初见她时那般灿烂。

她的唇翕动了几下,除却溢出了艳红的血色之外,什么也没说。

可是看她的口型,却分明是想对我说——多谢你。

我以为那是我的眼花。

她的目光该是错愕的,该是仇恨的;她该歇斯底里地拼着最后一口气咒我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可是她没有。

然而当我想要上前抓住她的肩膀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又在快要迈出步伐的那一瞬间,将所有萌生出的念头都恶狠狠地掐死在脑海之中。

我所能做的,唯有眼睁睁地看着她娇艳的身躯委顿于地,逐渐枯萎。

有无数双的眼盯着我的背影,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一旦我迈出那一步,就会有人立刻把我拉下水。

所以,我不能。

也怪你太傻,明知我的话半个字都不可信,却还愿意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

我看着手里那柄百发百中的长弓,我曾用它杀过许多的人,那上面沾染了太多的血腥,也累积了太多怨气;现如今,又负了一个女子最珍贵的真心。

可我,别无选择。

阿蓝是我用来向帝表明忠心的唯一筹码。

想想几年前的自己被帝疑心谋反,朝堂上下都等着看我高楼倾垮的好戏,被夺取了所有的实权,孤立无援举步维艰的场面,现下重新忆起,还真是可悲又可笑。

于是我开始接近阿蓝,骗取她的信任,哄她去坐实了谋杀君王的罪名,然后在她将那匕首拔出的那一瞬间,我救下了帝,成功地洗脱了我所有的罪名。

帝终于相信我是真正忠诚于他的忠臣。

而阿蓝,是我布下的棋局中,最好的一颗棋子。

只因她是罪臣之女,她的父亲被帝下令流放边疆,用她来刺杀帝,名正言顺合情合理,不会有人去怀疑她有什么幕后主使;再者——

再者……

再者,她本来就太傻。

“你怎么就能那么傻……”

我喃喃着问,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在那个用阿蓝的死换来荣华的夜,终是有人从那遥远的云孟千里迢迢跋涉而来叩响了将军府的大门。

只可惜,那时的我听不到任何声响。

那天,我将所有的仆人守卫都一一遣散了,然后独自在那空无一人的厅室喝得烂醉如泥醉生梦死。

空气里浮着浓郁醇厚的酒香,几可醉人。

我举杯茫然四顾,却再寻不到对饮之人。我用最烈的酒,烫着那颗正在逐渐冰凉的心脏。

一夜酒醉,生死无话。

直到天亮时分,我在半梦半醒之间觉察到室内有人,一下惊醒过来,才看到有人正倚着我的床头看着我笑得眉眼弯弯。

见我终于清醒,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毫不遮掩,落落大方。

我疑是仍在梦中,只因面前的女子十足十地像极了阿蓝。

嘴角的两颗小虎牙透着些俏皮,大红色的衣摆几乎要灼伤我的眼。

“将军,你在想谁?”

她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堪堪一眼扫过就洞察我的所有心思。

阿蓝从来都不会有那样锐利的目光,于是我才如梦初醒,她不是阿蓝。

阿蓝再也回不来了。

我翻身坐起,将手中握了一夜的空酒坛掷了出去,碎瓷乱飞,一地狼藉。

而后我抬眸迎上她探究的目光,嗤笑了一声。

“我谁也没有想。”

我也是后来才知,她叫清婉,是主子手下的影卫,代号十七。

她长得极美,但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的决断。

为了更好地在吴越潜伏暗藏,她女扮男装改换姓名留下来,做了我府上的客卿。

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能让尚在豆蔻年华的女孩有着这样大的勇气褪下红妆扮作男儿背井离乡。

她和阿蓝,长得其实并不是十分的像。

但我却总生出她就是阿蓝的错觉。

许是因为她们都有着两颗小小的虎牙,许是因为她们都太傻。

我合上了手中的玉牒,扫了一眼选秀台上的女子,或清纯,或妖媚。

但无论是怎样的绝色,她们的目光都是淡漠而散漫的,仿佛早就知晓了君心薄情,早就明白了自己注定要孤老宫中的命。

我轻轻地叹了一声,想起先前那个在御书房见到的胡姬,眉目流转之间皆是万种风情。

帝见惯了人间绝色,眼前的这些女子怕是难以入他尊贵的眼。

“将军,不若让属下一试。”她站在我手边,将低低的话语送入我耳畔。

我一怔:“你?”

她挑起了嘴角:“纵是我装了太久的男儿身,本身却还是女子样,若是到时候能潜入深宫,于你,于主子而言,都是事半功倍。”

我压低了声音喝令道:“绝对不可。”

“大人为何要拒绝呢?是因为我这客卿做得太好将军不愿割舍,还是——”她掩唇低笑,“忘不了那个叫阿蓝的女子呢?”

陈年的伤口终于被人直白而干脆地剖出,鲜血淋漓地曝晒于光天化日之下。

“将军,你是主子的忠臣,在忠心面前,最好还是藏起了那儿女私情。”

语毕,她施施然地抬手解下绾发的木钗,三千青丝流散下来,化作一片风情。

“你只是长得很像她。”我默然了片刻开口道,“但你却不是她。”

她挑了挑眉:“我知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真的不必和她一样走上那条不归路。”

她垂下眼,目光里满是无可言说的感伤:“不管你们怎样想,我们只是为了自己的那颗心。就算爱得卑微,爱得一文不值,就算他不知道……就算……”

未说出口的话语就此顿住,她笑了笑,再不作声。

“傻姑娘。”

我除了这三个字,也再说不出什么。

她弯起嘴角,轻轻地笑,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说。

再也无话可说。

选秀如期进行。

那天,狂风大作,天降大雨。选秀台上的莺莺燕燕皆被寒风骤雨冻得挤作一团,我向帝进言:“陛下,是否择日再选?”

帝冷哼一声,终是挥手示意让她们先行退下。

我瞥向那边,狂风骤雨之间,一抹娇艳的身影还盈盈然立于雨中,任凭那风吹雨打。

帝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来了兴致:“她是谁?”

我双手奉上亲手伪造出的玉牒,答:“她是微臣远房的表亲,叫作清婉。”

递上玉牒的那一瞬,却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的未央殿上——我用着同样的动作,说着同样的话语,将人群中最耀眼的阿蓝指给他看。

心下一怔,手上的动作便迟疑了起来,帝一下子未能抽出玉牒,开口唤我:“南卿?”

“是,陛下。”

我以为我又看到了错觉。

风雨中有人袅娜而来,翩然而舞,阴沉的天光被清婉用一支舞带起了所有亮色,于是便不再阴沉。

她像是在水中灼烧的火焰,点燃了整座未央宫。

舞毕,她缓缓跪下,被雨打湿的发丝贴着脸庞,楚楚可怜。

帝不顾大雨正倾盆,走入雨中,将她搀起,她便顺势倒进了他的怀。

我看着她,她透过帝的肩膀看着我。

雨雾朦胧,终是模糊了所有的视线。

那一夜未央宫歌舞升平,殿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殿内却是丝竹乱耳,觥筹交错。

各色妩媚的女子在大殿中央如女妖一样风情万种地挽腰垂袖,舞尽妖娆。

那最上面坐着的是宫殿的主人,而他怀里搂着的是他今天新封的清婉。

我坐下席间,一杯一杯地饮着手中的酒。

“将军,你很伤心吗?”

带着胡地口音的话语传入耳膜,我略略抬了抬眼,是先前在御书房见到的那个被帝宠幸的胡姬。

我缓慢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酒樽再次倒满:“娘娘,您才是那个伤心人。”

她神情一僵,似乎想要转过头去望帝所在的方向,但最终却硬生生地忍下,转而将我手中的酒杯夺走,一饮而尽。

我有些好笑:“娘娘,若是被帝看到了,你我之间可就百口莫辩了。”

“他有了新宠,怎还会顾得上看我?”她费力地眨眨眼,眸里漾出了水色,似乎是被辣的,“中原的酒劲儿真大,也够烈,不过我喜欢。”

我拎起桌上的酒壶,想了想,为她斟满一杯:“喝醉了,便不会伤心了。”

她咯咯地笑:“当真么?”

我点点头,转而拍开另一坛酒的封泥:“酒于人是好物。欢喜时,伤心时,都是一醉方休。就好比你现在爱上一个不会永远爱你的人,你难过了,也可借酒浇愁。”

她安静地听完,却搁下了杯子,一字一顿道:“我自幼出生在胡地,不懂你们中原人的那些繁文缛节,我只知喜欢上了一个人便是不能拱手相让,要他一生一世都只能做我的人,也只能爱我一个。”

我失笑:“可你却爱上了一个注定不会认真爱你的人。”

她目光溢出了凄楚,却最终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心神一动,笑道:“其实你很像一个人。”

“谁?”她想了想,将目光移上清婉的身影,“是她吗?”

我摇摇头:“是,也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她皱眉,“我不太明白。”

我笑而不答,转而缓缓地举起酒杯,对着虚空缓缓地倾斜下去,透明的酒液凝成了一条细细的水线。

“你把酒洒在地上做什么?”她看着那地上的酒,“这仿佛是你们中原人用来祭奠死人的法子?”

我盯着那虚空的一点,许久才轻声道:“……是啊。”

“将军,你在看谁呢?”

我收回酒杯,见她正好奇地盯着我,我移开视线,声音淡然。

“我谁也没有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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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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