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游戏开始了。”

苍白的脸被深色的丝绒衬得更加没有血色,湿漉漉的黑发随意披散着,与礼服的精致形成一种突兀又和谐的矛盾美感。裙子的剪裁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却并不柔弱的身形,掩盖了狼狈,赋予了她一种沉静的、甚至略带忧郁的贵气。只是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无法熄灭的火焰,警惕、倔强,还有深埋的恨意。

“呵……”宋嘉鱼对着镜中的自己轻笑一声。这身皮囊,果然是人靠衣装。连她自己都快要不认识这个被称为“霍嘉鱼”的女人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两声轻柔的敲门声,接着是霍染平静无波的声音:“好了吗?”

宋嘉鱼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转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霍染站在门外,她已经重新补了妆,发型一丝不苟,换上了一身与宋嘉鱼身上款式不同但风格协调的晚礼服,显然是精心搭配过的。她目光快速扫过宋嘉鱼,从头发到脚踝(伤口已被她简单用毛巾擦拭,不再流血,但红肿明显),像是在检查一件即将展出的艺术品。

“还可以。”霍染淡淡评价,听不出什么情绪。她侧身,让出身后的另一个人——一位提着医药箱、穿着得体的中年女医生。“让陈医生先处理一下你的脚,我们不能让你瘸着腿下楼。”

陈医生态度专业而恭敬,迅速蹲下身替宋嘉鱼清理伤口、上药、包扎。过程有些疼,但宋嘉鱼咬着牙一声不吭。霍染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没有说话,但存在感极强。

包扎完毕,霍染又示意了一下旁边梳妆台上不知何时送来的一个首饰盒。里面是一条简约的钻石项链和一对同系列的耳钉,不算夸张,但足够闪耀,恰到好处地能点缀这身丝绒礼服,提升气色。

“戴上。”霍染的语气不容置疑。

宋嘉鱼没有反对,默默地戴上。冰凉的钻石贴上肌肤,又是一重陌生的束缚。

一切准备就绪,霍染再次看向宋嘉鱼,眼神锐利:“记住下去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多看,多听,少开口。我会适时引导你。如果有人刻意刁难……”

她顿了顿,红唇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拿出你刚才在楼下对付父亲一半的锋芒就足够了。既要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也要让他们觉得,你不过是个有点小脾气、容易被看穿的‘野丫头’。”

宋嘉鱼对上她的目光,点了点头。这一刻,她们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霍染伸出手,轻轻替宋嘉鱼将一缕散落的湿发别到耳后,动作看似亲昵,眼神却依旧冷静如冰。“走吧,‘妹妹’。该我们返场了。”

她率先转身,向着楼梯口走去,背影优雅而坚定。

宋嘉鱼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包扎好的脚和身上华丽的礼服,终于抬步,跟了上去。脚底传来阵阵钝痛,但她的步伐却异常平稳。

当她挽着霍染的手臂,重新出现在二楼楼梯口时,楼下原本喧闹的宴会厅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嫉妒、或不屑,齐刷刷地聚焦在这对刚刚“认亲”的姐妹身上。灯光下,霍染完美无瑕,宋嘉鱼(或者说霍嘉鱼)则像一颗被强行打磨后骤然现世的璞玉,带着未褪尽的粗粝和难以忽视的光芒。

霍染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轻轻拍了拍宋嘉鱼的手背,低声道:“看,豺狼们都等着呢。”

宋嘉鱼感受到无数道视线如同针扎般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微微抬起了下巴。她看到霍明远眼神复杂地望过来,看到老夫人殷切的目光,也看到陆辰旸靠在角落的柱子上,晃着酒杯,眼神幽深难辨。

戏台之下,众生百态。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那些目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几分霍染式冷意的笑容。

下半场,正式开始。而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风雨的宋嘉鱼了。她是霍嘉鱼,是归来复仇的幽灵,是霍染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这偌大霍家,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

霍染的手臂温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托着宋嘉鱼的手肘,引领她一步步走下旋转楼梯。水晶灯的光芒流泻在丝绒礼服上,折射出暗沉而高贵的光泽。每一步,脚底的伤口都传来清晰的刺痛,但宋嘉鱼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游离于喧嚣之外的淡漠。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又在她们经过时诡异地低伏下去。目光如织,交织着好奇、探究、轻蔑,以及难以掩饰的震惊——震惊于这落魄归来的“野种”竟在短短时间内,被霍染一手打造出如此令人侧目的转变。虽然依旧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野性与疏离,但此刻的宋嘉鱼,至少在外形上,已然有了几分霍家小姐的模样。

霍明远迎了上来,脸色比起刚才缓和了不少,但眼神深处依旧藏着审视与计量。他的目光在宋嘉鱼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她包扎好的脚和那身合体的礼服上扫过,最终落在霍染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显然,霍染迅速将局面控制住,并将宋嘉鱼“规整”到符合霍家体面的做法,让他十分满意。

“嘉鱼,感觉好些了吗?”霍明远开口,语气试图显得温和,却依旧带着上位者惯有的疏离。

宋嘉鱼按照霍染之前的提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抬眼看了看霍染,仿佛在寻求某种许可。这个细微的依赖动作,被霍明远和周围不少有心人看在眼里。

霍染适时地接过话头,声音温和悦耳:“爸,妹妹只是受了惊吓,又淋了雨,刚才陈医生已经看过了,脚上的伤也处理好了,休息一下就好。”她轻轻捏了捏宋嘉鱼的手臂,示意她可以开口了。

宋嘉鱼这才看向霍明远,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带着点沙哑和刻意压制的生硬:“谢谢……父亲关心,我好多了。”那声“父亲”叫得依旧有些拗口,但比起之前的尖锐,已是天壤之别。

霍明远点了点头,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今天是你回家的日子,本是大喜事,却闹出这样的意外……唉。”他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满堂宾客,提高了声音,“诸位,方才小女嘉鱼初次归家,心情激荡,加之有些误会,才失了礼数,惊扰了各位。现在误会澄清,孩子也冷静下来了。希望大家不要见怪,继续尽兴!”

这番话,轻描淡写地将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定义为“误会”和“心情激荡”,试图挽回霍家的颜面。宾客们自然是人精,纷纷附和着表示理解,气氛似乎又重新热络起来,只是投向宋嘉鱼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难辨。

霍染挽着宋嘉鱼,巧妙地避开几个试图上前搭话探听虚实的人,将她引到相对安静的餐饮区。“先吃点东西,你需要体力。”她低声说,递给她一小碟精致的点心。

宋嘉鱼确实饿了,她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小巧的马卡龙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口腔化开,她却尝不出多少滋味,只觉得胃里因为紧张和仇恨而微微抽搐。

“看来,我们的‘父亲’大人,很满意你现在这副‘听话’的样子。”霍染端起一杯香槟,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宋嘉鱼咽下点心,冷笑一声:“他不是满意我,是满意你把他搞出来的烂摊子收拾得漂亮。”

“有区别吗?”霍染抿了一口酒,眼神冰凉,“结果对我们有利就行。他越觉得你容易掌控,越觉得我‘识大体’,我们的空间就越大。”

正说着,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插了进来。

“看来二小姐恢复得不错,这身礼服很衬你。”

陆辰旸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手里依旧端着酒杯,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宋嘉鱼身上打量,那眼神带着猎奇与占有欲,让宋嘉鱼极其不适。

霍染上前半步,恰到好处地挡开了陆辰旸部分视线,笑容得体:“陆少过奖了。嘉鱼刚回来,还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以后还请陆少多多关照。”她的话客气而疏远,带着明显的维护意味。

陆辰旸挑眉,看向霍染,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霍大小姐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妹妹,倒是爱护有加。”

“血脉相连,自然不同。”霍染回答得滴水不漏,随即转移了话题,“听说陆伯伯最近对城东那块地很感兴趣?”

陆辰旸被引开了注意力,与霍染聊起了生意场上的事,但目光仍时不时瞟向宋嘉鱼。

宋嘉鱼垂下眼睑,默默吃着东西,心里却对霍染的应对有了新的认识。这个女人,不仅冷静,而且极其擅长利用各种关系和话题来周旋、保护自己的“棋子”。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端庄、气质温和的中年女士微笑着走了过来,她是霍家一位关系较远的表亲,姓周。

“染染,这就是嘉鱼吧?真是个好孩子,模样标致,就是太瘦了。”周女士语气慈爱,目光真诚,比起其他人少了许多算计,“刚才可把我们吓坏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来找周姨。”

她的善意让宋嘉鱼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她抬起头,对上周女士温和的眼睛,下意识地轻轻点了点头。

霍染也微笑着回应:“谢谢周姨关心,嘉鱼会慢慢适应的。”

周女士又关切地说了几句,便走开了。

“记住她,”霍染在宋嘉鱼耳边低语,声音恢复了冷静,“在这个家里,真正的善意比恶意更稀缺,但也需要分辨。周姨人不错,但不要轻易交底。”

宋嘉鱼默默记下。她知道,霍染在教她如何在这个龙潭虎穴里生存。

晚宴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继续进行。宋嘉鱼在霍染的引导下,见了几个必要的人物,大多是点头、微笑,偶尔说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她表现得有些拘谨,有些生涩,符合一个“刚刚归家、尚未适应”的孤女形象,这反而让一些原本警惕的人稍稍放松了戒心。

然而,当霍明远带着她和霍染,走向今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拨客人——几位与霍氏集团有深度合作、举足轻重的商业伙伴时,宋嘉鱼感觉到霍染挽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打起精神,”霍染的声音几不可闻,“重头戏来了。别让他们看轻了你,也别让他们看透了你。”

宋嘉鱼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在这些老狐狸面前,她这个“霍家二小姐”的分量,将直接影响到她未来能在霍家获得多少“自由”和“资源”。

灯光璀璨,衣香鬓影,她踏着脚底的刺痛,走向了下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而霍染,就像一位最高明的导演和棋手,在她身边,为她铺路,也为她设局,共同演绎着这场注定充满阴谋与危险的归家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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