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忻云醒时,柯愈还在睡。
这个五官硬挺,但个性却黏人的人侧躺着,手背上的滞留针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眼睫垂着,睡颜很好看。
祁忻云没敢提自己有两天假的事,怕柯愈一听见就吵着要回天地半岛,不肯在诊所好好养着了。
悄悄掖好被角,祁忻云拿上外套离开了诊所。
父母的忌日在清明前半个月,刚好能避开祭扫的人流高峰。
墓园很静,晨雾还没散尽,他刚走到墓碑前,就见碑前摆着一束白色的雏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不用想也知道是丛臻来过。
连这样的日子,那人都要刷存在感,祁忻云心里掠过一丝厌恶,又无可奈何。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有些模糊,父母的五官在记忆里也日渐淡了。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照片里母亲的笑脸,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片段。
客厅的灯亮着,父亲背着手站在窗边,母亲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肩膀轻轻抖着,眼泪落在膝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样的画面忽然和昨天在诊所病房的场景重叠。
当时,柯愈靠在他怀里,声音沙哑地说“以为你走了”,那一刻的委屈和依赖,竟和记忆里母亲的模样有了几分相似。
祁忻云愣了愣,心里第一次冒出一个念头,或许爸妈是很相爱的,只是彼此都藏着难处,才总落得不欢而散。
他蹲下身,开始清理墓碑附近的杂草,内心很平静,竟连思考的方式都软了些。
以前来这里,满脑子都是爸妈吵架时的狠话,翻来覆去想,只觉得堵得慌。
可现在,想起的却是母亲低头时发红的眼尾,父亲背在身后微微攥紧的手,那些藏在争吵背后的无奈,好像突然能摸到了。
太阳慢慢升高,晨雾散了。
祁忻云坐在墓碑前的石阶上,晒着太阳,坐了很久。
离开前,他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很轻,却很清晰,“爸妈,明年,我带个人来看看你们。”
他顿了顿,嘴角弯了弯,“是我最近交的男朋友,他人很好,也很帅……他也是我,前所未有的底气。”
跟以往一样,上午看完父母,下午祁忻云会去敬老院。
爷爷只要不被提起儿子儿媳,总能跟祁忻云聊上大半天,从院里的月季花讲到自己跳广场舞时被老婆婆们争抢的“光荣事迹”。
可今天,刚走到爷爷房间门口,祁忻云就觉得不对劲。
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没人应,推开门进去,看见爷爷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肩膀微微耸着,像是在气头上,连后背都绷得紧紧的。
“爷爷…”祁忻云走过去,放轻了声音,“最近天开始慢慢热了,衣服还够穿吗?”
爷爷没应。
祁忻云刚想再说点什么,爷爷突然站起身,转过身来,脸色涨得通红,指着他的鼻子,声音都在抖,“专案组?什么专案组?你说说,你最近都在干些什么?!”
这肯定也是丛臻干的好事。
祁忻云心里一沉,又很快调整过来,难道自己还指望丛臻能保守秘密么。
那人大概已经把专案组的事情,以及自己还负责远景创界的事尽数抖了个干净了吧。
也好,省得他总拿这事当把柄,三天两头的来试探威胁。
祁忻云张了张嘴,想解释,“爷爷,我……”
“果然!逆子只能生出逆子!”爷爷打断他,伸手从沙发和墙的缝隙里抄出鸡毛掸子,指着他,气得手都抖了,“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这把鸡毛掸子,来头可不小,祁忻云的爸爸活着的时候就没少挨上两下,之后父母相继离世,祁忻云和爷爷搬了几个地方,最后爷爷独自住在这敬老院,这鸡毛掸子仍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侧。
平日里不仅能清理灰尘,还能作为管教子孙后代的重要工具,杆身上已被岁月磨出的包浆,似乎浸着三代人的细碎往事。
祁忻云站着没动,声音很稳,“爷爷,他们是我的爸妈,想知道他们的事,是本能。”
爷爷举起鸡毛掸子,手停在半空,犹豫了很久,还是落了下来。
鸡毛掸子的手柄打在后背上,不算重,却带着钝钝的疼。
祁忻云没躲,乖乖站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挨打了,说起来,他还挺有经验的。
就这么任由爷爷打了几下,等爷爷的动作慢下来,气息也粗了,他才又开口,“爷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会好好保护自己。”
“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爷爷握着鸡毛掸子的手颤抖着,喘着气,“知道真相有什么用?他们又不能回来。”
“嗯,我知道。”祁忻云看着爷爷发红的眼睛,心里也酸了。
“我把你拉扯大,把你托付给你丛伯伯,你现在有稳定的工作,好好找个人过安生日子不好吗?”爷爷坐回沙发上,声音里带着点哀求。
“爷爷,其实……”祁忻云摇了摇头,“其实我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想过糊里糊涂的安生日子。”
“那你就是想气死我!”爷爷又抄起鸡毛掸子。
祁忻云下意识躲了躲,爷爷明显气了,追了几步,这几下的力道带着些助跑借的力。
边跑边快,爷爷很快就累了,他瘫坐到沙发上,伸手去够茶几上的保温杯。
祁忻云走过去,蹲在爷爷面前,“爷爷,爸妈的事我是一定要继续查下去的,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民众安全。”
“另外,我现在跟丛臻只是上下属的关系。”祁忻云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依旧耐心,让面前正怒火中烧的爷爷也一下子发不出火了,“他的话您可以听,但别多信。”
“要不是丛臻说漏嘴,都不知道你还会瞒我多久!”爷爷指着祁忻云,叹了口气,“丛臻他啊,每句话都在维护你啊!”
祁忻云在心里冷笑。
丛臻那种做事滴水不漏的人,怎么可能“说漏嘴”呢?不过是察觉到自己最近和柯愈走得近,想找点不痛快罢了。
祁忻云不想一口一个“丛臻”,他的解释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他也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反正每次都没用,还不如就这样蹲着沙发边上,静静地挨会儿骂。
毕竟,爷爷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临走前,爷爷坐在沙发上,声音终于软了下来,带着点哽咽,“孩子,爷爷老了,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祁忻云故作轻松,点了点头,说道,“爷爷你上次不是说想邀请几个好友去泡温泉么,五一我有假期,到时候开车来接你们。”
爷爷张了张嘴,本来大概想拒绝,最后只道,“下雨的话就不去了。”
***
回到天地半岛时,天光已经暗透了。
后背隐隐发疼,祁忻云心道,不会是破皮了吧。
他快步走进卧室,脱下外套,浅灰色的棉质衣料上,果然沾着零星的暗红血迹。
他皱了皱眉,赶紧把衣服塞进洗衣机,连洗涤剂都倒得急了些,生怕被谁发现似的。
洗衣机嗡嗡转起来,他靠在阳台门框上,望着滚筒里不断翻滚的衣服。
祁忻云想着,要么就不去诊所了,毕竟柯愈实在不好糊弄,这几道痕迹无论是用摸的还是闻的,总之只要自己一靠近,他肯定就能察觉。
行吧,今天先不去诊所了,明天再去哄哄他。
刚盘算完,祁忻云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着“柯愈”两个字。
他心一跳,像被抓包似的,快步冲进主卧,才按下接听键。
“阿云啊,你在哪儿呢?”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带着点轻松和雀跃。
柯愈这一声声的“阿云”叫得也越来越顺口,尾音都沾着点软。
祁忻云听着,心里也跟着软乎乎的,可一想到自己的打算,又硬了硬心肠。
“我…还在加班呢。”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顿,柯愈的声音低了点,“哦,那还要多久?”
“快了。”祁忻云撒谎的语速都快了些,“但我觉得有点累,今天就不去诊所陪你了,你早点休息,好吗?”
柯愈没马上接话,又是一阵沉默,久到祁忻云都快心虚了,才听见他说,“哦,那你晚饭吃过了吗?”
这话问得轻轻的,却带着点说不出的委屈,祁忻云心里一揪,总觉得柯愈在难过,可他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吃过了,在单位食堂吃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嗯”,轻得像风吹过。
祁忻云坐在主卧的大床上,侧身望了望空荡荡的另一半床位,心里突然慌了。
他环视四周,见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暖黄的光悠悠地洒在床单上,衬得整个屋子都冷清急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像被全世界丢下了似的,突然就有些迫切地想见到电话那头的人了。
想被他抱着,想和他耳鬓厮磨。
“喂,阿云,还在听吗?”柯愈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带着点试探,“你很忙…吗?”
“没…”祁忻云的恐惧瞬间涌了上来,像是怕下一秒就会失去联系,他急忙开口,“我…不忙,抱歉…我刚刚…说的…都不是实话……”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松了口气。
柯愈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却又如释重负,说道,“我知道。”
他知道?
祁忻云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夜色里,一辆汽车正停在楼下,引擎还没熄,车灯亮着,像孤岛上的灯塔。
柯愈站在驾驶室旁,手里拿着手机,正抬头往楼上看,目光刚好和他对上。
祁忻云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鼻子一酸,转过身,慌忙地摘下眼镜,用手背狼狈地擦了擦眼睛。
直到,脚步声渐渐靠近,每一步都像是精准地踩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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