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愈把公路车锁在青年旅馆对面的梧桐树下时,暮色正从老城区的砖缝里渗出来,这个旅馆是章诚的表哥开的。
从天地半岛骑到这里近十公里,本来不在话下的距离,但对于术后未愈的身体来说,却是个不大不小的挑战。
柯愈喉管干得发疼,每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他扶着车把喘了会儿,才想起谷音曾说过的话,三个月内要避免剧烈运动。
他用袖口蹭了蹭额角的汗,躲进巷子阴影里。
十分钟后,一辆白色小货车碾着碎石停在旅舍门口。
取件小哥是个穿连帽衫的年轻人,跟章诚的表哥仔细地核对APP昵称“织梦蛛”和手机号后四位。
货车发动时,柯愈跨上公路车跟了上去。
车尾灯在暮色里拉出红线,他数着沿途停了三站,有抱着波斯猫骨灰罐的老太太,有捧着金毛犬项圈的中年男人。
第三站取了个沾满猫毛的双人沙发,小货车的后斗被塞满时,他才暗自松了口气。
再跟下去,怕是真要栽在车把上了。
双腿像绑了沙袋,呼吸越来越急,眼前偶尔闪过细碎的光斑,柯愈咬着牙把车牌号发给祁忻云,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两次才输对。
小货车最终停在“宠爱世家”宠物医院的后门,小哥把东西搬进标着“生物样本库”的铁皮屋。
柯愈躲在街对面,感觉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肋骨,每吸一口气都带着胸腔的刺痛。
祁忻云的电话打来时,他正扶着根柱子干呕,好一会儿才按下接听键,假装没事道,“马上回了……”
挂了电话,他推着公路车晃进旁边的商场,刚把车锁在车位上,就眼前一黑靠在墙上。
呼吸困难得像被人掐住喉咙,双手发麻,最后用生命摸出了手机联系了谷音。
***
诊所的白色灯光晃得人眼晕,验血报告出来时,谷音激动道,“白细胞计数异常,心肌酶谱升高,心律不齐成这样还敢骑车?必须住院,马上!”
他把单子拍在柯愈病床的床头柜上,骂骂咧咧的声音在诊所里回荡,“亏得你还知道打电话求救?伤口都发炎了,骑几十公里?活生生地想弄死自己?!”
柯愈靠在床头,输液管里的生理盐水一滴滴往下落,顺着血管漫开的凉意压不住浑身的虚软。
他张了张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垂着眼,被迫“聆听教诲”。
大约半小时后,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祁忻云站在门口,头发被风刮得有些乱,额角还沾着点薄汗。
来之前谷音给他打了电话,把高坠后遗症的风险翻来覆去说,什么心律不齐可能引发心衰,剧烈运动可能导致伤口崩裂,吓得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
柯愈正盯着输液管发呆,听见动静便抬起了头。
他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没半点血色,看见祁忻云的瞬间,下意识就想坐起身,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可刚动了动,胸腔就传来一阵闷痛。
祁忻云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柯愈,眉头皱得面相都快变了。
他知道柯愈是为了自己才弄成这样的。
每次都是这样,一次次都让他心疼的要死。
谷音还想让祁忻云说说柯愈,可祁忻云哪里说得出半个字的责备?他只好摇了摇头,退出了病房。
柯愈原本想说句“我没事”,可对上祁忻云眼底那片沉沉的担忧,到了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只尴尬地勾了勾嘴角,故作轻松道,“阿云,你来啦?”
话音刚落,祁忻云的眼眶倏然红了。
他赶紧撇开目光,看向墙上的输液架,硬是把那股涩意压下去,“嗯。”
柯愈的心猛地一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喜欢看祁忻云脸上淡淡的笑,明明心思很重却也会偷偷暗爽着的可爱模样。
不是现在的祁忻云…满脸难过。
祁忻云站得离床还有两步远,柯愈够不着他,急得想掀被子下床。
“别…”祁忻云立刻上前按住柯愈的肩膀。
柯愈乖乖的,立马就躺回去了。
可背上的滞留针已经回了点血,祁忻云赶紧把柯愈的手轻轻放低,直到输液管里的盐水重新顺畅流动,才松了口气。
柯愈心口揪得发疼,拉着祁忻云的手腕,把人拽到床边坐下,先发制人似的说道,“我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
这话根本压不住祁忻云眼底的红,他低下头,闭了闭眼。
柯愈又放软了声音,带着点讨好,“别不理我嘛。”
祁忻云忽然伸手,轻轻抱住了柯愈。
他没敢太用力,只是把脸埋在柯愈的肩膀,呼吸带着点颤。
来诊所前他连镇定药都忘记吃了,现在心慌的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应激反应开始了。
良久,祁忻云颤声道,“你真的没事,对吗?”
“真没事。”柯愈收紧手臂把祁忻云抱得更紧些,“是不是谷音又吓你了?他说话总是那么夸张。”
柯愈靠望着祁忻云泛红的眼眶,原本想说“不然回天地半岛吧”,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祁忻云的手掌就轻轻覆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手掌带着点微凉的温度,精准地避开了他后背上伤口的位置,只是很轻地往下按了按。
“躺下吧。”祁忻云的声音比平时放得更柔,尾音沾着点刚被风吹过的哑,他伸手替柯愈拉了拉被角,又顺势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睡一会儿,我在这儿陪你。”
柯愈没再犟,也不敢犟,乖乖地往枕头里陷了陷。
或许是刚才几十公里骑行耗尽了力气,或许是祁忻云掌心的温度让他安心,闭上眼的瞬间,困意就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地压了上来。
他的呼吸很快从浅促变得匀净,眼睫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连眉头都渐渐舒展开,像个卸下所有防备的孩子。
祁忻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敢动。
他看着柯愈手背上的滞留针,看着那片因为输液而泛白的皮肤,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蜷了蜷,最终还是没敢碰一碰,生怕惊扰了他的睡眠,也怕一旦他们互相触碰,自己心里那股又酸又疼的感觉会更汹涌。
等柯愈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他才慢慢起身,轻轻带上门,走到病房外的露台上。
晚风带着点晚春的凉意,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往脸颊上贴。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他眼底还没褪去的红。
在通讯录里找到“川局”的名字,顿了两秒才按下通话键,将手机贴在耳边,“喂,川局。”
“忻云啊,正想找你,琉璃别墅app的备案我看到了。”川局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贯的沉稳。
背景里隐约能听到鼠标的电机声,很明显,这位局长还在加班。
“这个案件和我大学同学有关。”祁忻云靠在露台的栏杆上,目光望向远处的霓虹灯,那些光点在夜色里晕开,像极了远景创界那些模糊到不能模糊的线索。
“你这个同学姓文,而且文这个姓不算常见,还是叠名。”川局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翻找什么资料,过了几秒才又开口,“有个人叫文莉莉,你认识吗?”
祁忻云心里轻轻一动,这个名字确实有点耳熟。
他皱了皱眉,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的纹路,仔细回想了片刻,“有点印象,好像是文莫莫的姐姐?”
“没错,我已经让人核对过信息了,文莉莉就是文莫莫的姐姐。”川局的声音里多了点严肃,“文莉莉是源生科技的技术人员,但算不上核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源生科技早年给远景创界的仿生产品提供过皮肤仿生材料,技术壁垒很高,而且据最新消息,源生科技最近刚官宣了一种新型凝胶,对外只说是‘生物组织修复材料’,具体用途还没公开。”
祁忻云心里的疑团又深了一层。
“琉璃别墅APP的调查,我让丛臻转交给项一律,你把精力放在文莉莉和源生科技上。”川局说道。
“明白了。”祁忻云刚要按下挂断键,忽然想起什么,又开口道,“川局,正好跟您告个假,明天是我父母的……忌日,我去看看他们。”
电话那头的川局沉默了一瞬,随即立刻道,“应该的,你去吧,也好好休息两天,工作上的事不用急,有什么事让付瑶琴先盯着。”
“谢谢川局。”祁忻云轻声道,挂了电话。
晚风又吹过来,带着点潮湿的凉意,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双手撑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夜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空落落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双带着点温热的手臂从背后轻轻环了过来,圈住了他的腰。
那手臂的力道很轻,避开了他的腰侧,只是松松地拢着。
祁忻云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软,“怎么醒了?不多睡会儿?”
柯愈把脸埋在他的颈间,蹭了蹭,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醒来看不见你,以为你走了。”
他的呼吸轻轻拂在祁忻云的颈侧,带着点温热的痒意,“幸好你还在。”
祁忻云抬手,摸到柯愈手腕那里空空的,没有平时戴着的心率监测腕带。
他挑了挑眉,指尖在柯愈的手腕内侧轻轻划了一下,“腕带呢?”
柯愈在他颈间闷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藏不住的狡黠,“一大早摘了,放在的床头柜上了。”
祁忻云转过身,看着柯愈。
他的脸色还是有点白,嘴唇没什么血色,唯独眼睛亮得很,像盛着夜里的星光,闪闪烁烁的。
祁忻云的鼻子又轻轻酸了一下,心里那股又疼又暖的感觉像潮水似的涌上来。
柯愈见他眼眶又开始泛红,顿时慌了手脚。
他伸手想去碰祁忻云的眼睛,又怕自己手上的温度太凉,犹豫了一瞬,摘下祁忻云的眼镜,俯下身,在祁忻云的右眼上轻轻落了个吻。
没等祁忻云反应过来,柯愈又微微偏头,在他的左眼上也印下一个同样轻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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