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城市时，祁忻云跟着柯愈，以“同行亲友”的身份踏入“琉璃重逢夜”的现场。
哥特式教堂的彩绘玻璃在冷光灯下泛着幽蓝，二十余名会员围坐成圈，脸上都写满近乎虔诚的期待。
柯愈的玄晶五星会员身份刷开入口时，祁忻云的目光已悄然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角落一对身影上。
那是文莉莉和一个穿米白色毛衣的女人，两人并肩坐着，毛衣女人正低头跟文莉莉说着什么，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祁忻云认出了那是文莉莉的同事兼室友庄遂心。
文莫莫的邮件里有她们两人的照片，邮件里提到，两人在源生科技共事三年，还合租一套公寓。
文莉莉和文莫莫的少女感截然不同，她的穿着很随意，有点不修边幅，短发倒是衬得眉眼很英气，手里攥着枚银质宠物牌，正在反复摩挲着上面“雪球”二字。
庄遂心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放松，点了点头。
祁忻云与柯愈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在离她们不远的位置坐下。
“为什么这个庄遂心可以进来？”柯愈发问。
祁忻云应了一声，也疑惑道，“而且文莉莉并没有让文莫莫陪着。”
柯愈衣领下藏着蜂鸟芯片，而祁忻云的袖扣里嵌着微型录音器，两人默契地分工，一个紧盯舞台，一个留意场下动静。
活动开场像场刻意营造的西方超度仪式，身着白袍的主持人站在圣坛前，身后的投影屏滚动着会员上传的宠物离世照片。
画面里有蜷缩在沙发上的猫，有趴在草坪上的狗，每张照片都配着一行小字，写着主人的思念。
“我们理解，每一次告别都是剜心之痛。”主持人的声音裹着麦克风的混响，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悯，“但琉璃别墅能让爱穿越生死，让你们的宝贝以另一种方式回到身边。”
随着主持人的话音落下，舞台两侧的干冰机骤然喷出白雾，细密的白色雾气迅速漫过地面，顺着教堂的石阶缓缓流淌，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降了几分温度。
头顶的灯光突然暗下，只剩圣坛上方的投影屏亮着，画面里白茫茫一片，像是铺着厚雪的原野，会员们上传的宠物照片在这片“雪地”里缓缓浮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配合着空灵的背景音乐，真像置身于能与宠物重逢的“天堂”。
声光电交织出的场景太过逼真，场下有人开始小声啜泣。
连文莉莉都红了眼眶，而庄遂心则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可祁忻云却没被这份“感动”裹挟，反而只觉得背景音乐里那空灵的旋律里混着尖锐的高频音，像细针似的扎着耳膜。
他望着眼前一片惨白的场景，竟莫名想起医院的走廊，也是这样的白色，这样的空旷，一眼望不到头，让他心里涌起一阵熟悉的无力与慌乱，人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身边的柯愈突然抬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
祁忻云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柯愈知道祁忻云衣领下的芯片连着专案组的频道，两人的对话会被实时听到，因此他没说话，只是悄悄往祁忻云身边靠了靠，用自己的侧脸贴了贴他的脸颊。
柯愈的皮肤带着点温热的触感，驱散了些许寒意，也压下了祁忻云心头的慌乱。
祁忻云抬眼看向柯愈，又飞快地瞥了眼四周。
幸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没人留意到他们这边的小动作，可他的耳尖还是悄悄红了，脸上露出几分在大庭广众下亲昵的害羞。
柯愈最喜欢看他这副模样，嘴角忍不住扬了扬，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恨不得凑上去亲两口，可理智告诉他现在不行，只能按捺住这份心思，悄悄收紧了揽着祁忻云肩膀的手，用小动作传递着安抚。
接着，几名穿白袍的工作人员推着展示台出来，上面摆着几款“通灵产品”。
有能分析宠物生前影像、模拟叫声的AI项圈，有号称能接收“灵魂波动”的感应手环，价格从几千到上万不等。
最贵的是一款悬浮在空中的立方体装置，内部光影流转如星云，主持人介绍说，这是通过千万会员上传的宠物数据，构建出的“数字灵魂容器”，只要充值到玄晶三星以上，就能让宠物“以光影形式出现”。
柯愈注意到，文莉莉的目光始终黏在那立方体上。
庄遂心似乎也察觉到了，侧头对文莉莉说了什么，文莉莉只是摇摇头。
活动**在“幸运会员”公布时到来。
第一个被叫到的女人抱着熊猫兔标本痛哭，当舞台中央的展台缓缓升起，一只活蹦乱跳的熊猫兔出现时，她突然尖叫起来，“是妮妮！它左耳有颗痣，后腿内侧有块缺毛，跟我的妮妮一模一样！”
熊猫兔的品种特征本就相似，所谓的“独特标记”，更像提前对照标本设计的巧合。
祁忻云瞥了眼柯愈，对方正微微眯眼，衣领下的芯片应该正稳定捕捉着舞台细节，而这些画面也会同步传向场外的江鲸泓。
他心道：柯愈“工作”起来，还挺认真。
直到主持人念出“文莉莉”三个字，全场的聚光灯瞬间打了过去。
文莉莉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宠物牌差点掉在地上，她下意识看向庄遂心，眼神里满是犹豫。
庄遂心立刻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像是在鼓励她，给予她力量似的。
见文莉莉还是不动，她又道，“要是后面要升级会员，钱不够我可以借你！咱们一起让雪球‘回来’！”
这句话她说得挺大声。
在庄遂心的推搡下，文莉莉才颤抖着站起身，一步步走上台。
而当展台上的笼门打开，一只雪纳瑞跑出来时，柯愈和祁忻云都微微一怔。
那狗的头顶，竟真扎着个洋葱头小辫，正是文莫莫提过的那个雪球生前一贯的造型。
更惊人的是，当文莉莉哽咽着喊出“雪球”时，那狗竟挣脱工作人员的牵引绳，直直扑进她怀里，舌头疯狂舔着她的脸颊，尾巴摇得像朵花。
文莉莉僵了两秒，突然抱住狗，眼泪砸在狗的绒毛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看到了吗？这就是跨越生死的羁绊！”主持人振臂高呼，“每月一次的重逢夜，每一次充值升级，都是为了让每个灵魂找到归途！”
教堂穹顶的天使浮雕在灯光下投下悲悯的影子，与这场用科技包装的情感骗局，在周围此起彼伏的掌声中显得格外讽刺。
柯愈衣领下的芯片仍在工作，而祁忻云的袖扣录音器里，正清晰收录着庄遂心在台下的低语，“太好了莉莉，这下你总算能安心了…我也能安心了…”
活动散场时，幸运会员被白袍引导员请去了后台休息室，说是要签署“数字灵魂维护协议”，其余会员则被引向另一侧的长廊。
长廊两侧的屏幕滚动着所谓的“真实事例”。
有老人抱着感应手环落泪，说听见了去世十年的狗叫声，也有女孩展示AI项圈模拟的猫叫，说和她家“咪宝”一模一样。
声光电交织出的温情氛围里，柯愈牵着祁忻云的手，走着走着，指尖突然轻轻晃了晃，把两人交握的手摆成了小秋千的模样。
祁忻云侧头看他，柯愈正仰头望着廊顶的星光投影，眼睛亮得像盛了碎钻。
感觉到祁忻云的目光，柯愈立刻转头对视，嘴角弯着藏不住的笑，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这场景，让祁忻云忽然觉得，无论身处何地，只要牵着柯愈的手，好像都能生出几分踏实的开心。
走到长廊尽头，眼前出现了一间布置得格外温馨的商店，暖黄的灯光照着货架，上面摆着各种印着宠物图案的周边，像极了游乐场出口处的伴手礼店。
祁忻云目不斜视，径直往出口走，柯愈却突然停住脚步，像被钉在了柜台前，眼睛盯着一对磁吸鹦鹉钥匙扣不放。
那是两只牡丹鹦鹉造型的毛绒公仔钥匙扣，鹦鹉白色的脑袋，身体分别是鲜嫩的绿和浅蓝，圆滚滚的模样很是可爱。
“我要这个。”柯愈指着钥匙扣，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雀跃。
祁忻云无奈地笑了笑，掏出手机扫了柜台前的付款码。
柯愈立刻拿起钥匙扣把玩，故意把两只鹦鹉分开，等凑到一定距离，它们又“啪”地吸在一起，像两个不肯分开的小团子。
玩了两下，他把蓝色那只稍小的递到祁忻云面前，“给你。”
祁忻云接过，摩挲着鹦鹉毛茸茸的后背，认真地问，“挂手机上吗？”
这次轮到柯愈笑了，他伸手揉了揉祁忻云的头发，“还是挂车钥匙上吧。”
两人走出教堂时，晚风带着点凉意扑面而来。
祁忻云刚把钥匙扣挂在车钥匙上，就看见文莫莫站在对面路口的路灯下，正朝他们挥手。
“忻云，我刚跟我姐通了电话，她们签完合同就出来了。”文莫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却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合同是我姐是自愿签的字，钱也是她自己付的。”
祁忻云望着教堂尖顶在夜空中的剪影，声音很轻，“后续如果她想维权，需要本人主动提出。”
“不了。”文莫莫轻声打断他，“只要她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比什么都强，至于那些钱，就当是买个安心吧。”
一旁把玩着手里的绿色鹦鹉钥匙扣的柯愈，忽然看向文莫莫，开口问道，“那个庄遂心和你姐姐关系是不是很好？我看全程都是她陪着你姐。”
文莫莫愣了愣，随即点头，“是的，她们不仅是同事，还合租在一起快两年了，这次我本来要陪我姐来，结果她说‘遂心陪我就行，她比你更懂我现在的心情’，我还是不放心，但庄遂心说只能一个人陪同。”
祁忻云问，“你姐姐最近有住院什么的吗？”
“有，急性肠胃炎。”文莫莫说道，
柯愈闻言，想起活动现场庄遂心一直悄悄拍着文莉莉的背安抚，便接了句，“看得出来她挺关心你姐姐，刚才你姐姐被抽中幸运会员时有点犹豫，还是她推着你姐姐上台的。”
祁忻云顺着柯愈的话，看向文莫莫，语气平静地补充问道，“之前看资料，你姐姐是源生科技的技术人员，庄遂心也是在那里工作吗？”
“对，她们以前在一个技术部门。”文莫莫回忆着姐姐闲聊时说的话，“我姐总说庄遂心很厉害，是部门里的核心技术人员，之前还负责过好几个公司的重点项目，不过……”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细节，“我姐前段时间提过一嘴，说庄遂心好像已经从源生科技离职了。”
祁忻云点点头，没再追问。
与此同时，文莉莉和庄遂心也从教堂大门里走了出来，文莉莉抱着“雪球”，文莫莫跟祁忻云打过招呼后便迎了过去。
奇怪的是，庄遂心一见文莫莫靠近，什么话都没说就朝反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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