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前尘(一)

“那是你大师兄。”石韫钰边走边回。

待行至醉翁椅旁,当即抬手一把将少年掩在面上的书册拿走大声道:“师兄,别睡了,再睡午饭就没了!”

但见少年幽幽睁眼,抬手遮了遮日光,徐徐坐了起来,不知是被吵醒的还是被日光晃醒的。

石韫钰将书册还与对方又指了指孙正则笑嘻嘻道:“瞧!我爹新收的小徒弟。”

孙正则一惊,看向石韫钰的眼神里当即多了些敬畏。

袁展晨却是无甚表情,只瞧了孙正则一眼,淡淡回了声:“哦。”话落便起身兀自离开了。

“大师兄好冷漠。”孙正则脱口道,随即问石韫钰道:“师兄,我师父一共几个徒弟呀?”

“三个。”石韫钰幽幽回,心情似突然不大好了。

“那我二师兄是个怎样的人啊,也这般冷漠吗?”孙正则又问。

这话似让石韫钰倏而有了兴致,微微弯身与之平视问:“那你看我冷漠吗?”

孙正则摇了摇头,等待其下一句的间隙倏然反应了过来,问:“可你不是师父的儿子吗?”

“谁说儿子就不能是徒弟?”石韫钰反问,“亦父亦师懂不懂?”说着复言:“走吧,把行李放下我们也去吃饭,再晚可真就什么好吃的都没了。”

“哦,好。”孙正则应声,须臾,又问:“那大师兄是不喜欢我才这么冷漠吗?”

“小孩子别瞎想,他那人就这样,对谁都这样,冷冰冰的。”

“那大师兄是什么时候入谷的呀?”

“大概五年前吧,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

……

又是一年菡萏香,风拂水漾与天长,这是孙正则来到云幽谷的第七年。

馨香入鼻,暖风扑面,垂柳树下已独他一人。这是他的两位师兄外出历练的第二年。

每隔数日他总能收到一封二师兄寄来的信件,信上所书并无要事,多是些趣事。或者应说本为平常事,但借以他二师兄的视角去看那便成了趣事。

合上手中纸张,小心收好后,却是已无心读书,他有些怀念,怀念从前大家都在一起的时光。

大师兄虽冷漠却万分正经又学识渊博,若遇不懂他总爱向其请教。有时若脑子不甚灵光,始终捋不清想不明,他甚至会缠着其盘根究底。而那时一向冷静自持,情绪不显露于外的大师兄,也会蹙眉面露烦色。顽皮如他,偶尔那股子讨打的劲儿来了,他便刻意喋喋不休地追问,势要惹其生气方肯罢休。但后来他再没成功过,因为在那之前大师兄会先揍他。

但比起大师兄他更喜欢同二师兄待在一处,因为自在轻松。每每学至乏累之时,二师兄便会带他四处撒欢。摸鱼捉鸡,捕蝉玩雪,皆不在话下。好似于二师兄而言,人间便是乐园,只要兴致来了,那世间万物皆可用以愉悦身心。自入谷以来他还从不曾见到过二师兄有何真真正正的忧愁。

他还有些向往,向往外面的热闹繁华。

若有朝一日,他们三人结伴同行,游四海,逛三川,医伤疾,渡苦厄,那该是怎样一种快乐啊,他想。

幸福的神情自其眸中溢出,为轻风所获,诉与流水倾听。

三年历练之期结束,再归来时,袁展晨已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医者。

“大师兄,你好厉害!外面都传你是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命,还不收穷苦人家财物的活菩萨呢!”三年不见,再相见时孙正则的激动是溢于言表的,“以后我也想像大师兄一样厉害,为人称赞,被人敬仰!”

“嗯。”袁展晨仍旧是一副冷淡模样,好似没有什么能让他多上心几分。

见孙正则夸完袁展晨便没了后话,石韫钰不由上前一把将人揽住带着些许不满道:“哎师弟,我呢?你夸完大师兄就没啦?我也很厉害的好不好,你是不知道你大师兄活死人那次你二师兄我有多功不可没……”

孙正则笑笑,识趣道:“两位师兄都一样厉害,都是我的榜样!”虽是恭维却也是真实的心声。

如愿听到夸赞石韫钰当即喜上眉梢,扬了扬嘴角:“行!有志向,有眼光,师兄看好你!”

……

濛濛非是雨,道是返潮来。

次年仲春,于一片清浅杏香中见石韫钰按袖挥毫,着石青,点朱砂,行云流水间一幅烟雨山河图已跃然纸上。

瞧着画上过犹不及的留白,他稍作思量蘸墨提笔欲填补些什么,恰此时袁展晨携孙正则步入视野,他当即灵光一现递笔高呼:“师兄,来,题句诗。”

怎料袁展晨拒言:“没兴趣。”

石韫钰满目诧色,盯着人情绪饱满问:“如此美景,师兄心中便丁点儿感触都没有吗?”

“没有。”袁展晨一如既往平淡回。

“无趣!实在无趣!”石韫钰摇着头情绪激昂地数落道,未几,不甘罢休死乞白赖继续:“师兄若不提,今儿一天我可都要缠着你了。”

见状,孙正则也掺和道:“大师兄你就提两句嘛。”他还从没见过袁展晨展露过同医术无关的东西。

袁展晨无奈,默叹一声,提袍上阶,步入长亭,执笔落墨书曰:“山河无意人间事,静自淌流永无愁。”而后便收笔欲做自己的事情去。

“没了?”石韫钰偏头瞧着人问。

“两句。”袁展晨答。

“好嘛好嘛,两句就两句。”石韫钰未再勉强,见好就收。

但瞧着画卷仍觉差点意思,不由又问孙正则道:“师弟,你瞧着如何?可需再填补些什么?”

孙正则凑近细细端详后提议:“不若二师兄接着大师兄这两句再写两句?”

石韫钰默然,凝眸瞧着袁展晨写下的诗文好一会儿没接话,似在思量。片刻后似忽然来了灵感,忙持笔潇洒题曰:“尘缘哪管昔与未,且叹今朝琴瑟醉。”

“这句好!”孙正则叹言,“洒脱恣意,不愧是二师兄!”

“那是!”石韫钰被夸得当即得意了起来,“你二师兄我可谓博学多才样样精通!”

孙正则一面认同地点头,一面玩笑调侃:“但二师兄你的医术可远不及大师兄好。”

“嘿,你这小子。”石韫钰一噎,抬臂椅上孙正则肩膀振振有词道:“医术那是承家业谋生存,题诗填词、品茗作画、周游四海这才叫生活。”

“是,是,二师兄说得对,二师兄说得好。”孙正则笑着应声附和,并不曾注意到于亭外不远处挖取草药的袁展晨眸中的光彩暗了几分。

……

时光荏苒,流逝在微不可察间,这是孙正则同其他学有所成的弟子结伴外出历练的第三年。

京都一客栈内,他同诸弟子围坐在堂中犄角处的一张方桌旁,无言平复着尚未全然落下的忧怖情愫。

白雾徐徐自茶盏中升腾而出,便如此刻仍不断自心底溢出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虽心中五味杂陈但更多的到底还是庆幸吧,庆幸他们死里逃生,躲过了一劫。

数月前,他们初到京都,偶然结识了在太医院任职的黄御医,得知其因贵妃染疾千方无用而头疼不已后,便主动提出了愿加入参与治疗。

于他们而言这是一个绝佳的历练机会,可近距离接触疑难杂症病患,又可跟随任职数十年的老御医进一步学习,而倘若他们能治愈贵妃之症,那更是能扬名立万。

又因他们师从云幽谷,而他更是医圣的亲传弟子,是以黄御医便也同意了。

彼时他们是激动而兴奋的,但他们却忘了若他们治不好,皇帝一怒是会死人的。

数月的医治都没有让贵妃的身体有所好转,皇帝已是烦闷至极,而就在前几日,不知因何贵妃竟是同皇帝大吵了一架,甚至意图动武犯上。也正是因此皇帝勃然大怒,推罪于他们,欲杀他们泄愤。

幸而众御医中有与他们同门者,加之右相劝谏贵妃服软,而皇帝亦顾忌宗派势力,这才顺阶而下饶过了他们。

“正则,之后我们怎么办?”

闻声,孙正则回过了神,端起桌上茶盏,将盏中早已凉透的茶水饮尽后开口:“三年之期将至,我们沿途义诊回云幽谷吧。”

“行。”众人点头应和。

金风摧残叶,萧瑟起暗潮。

孙正则怎么也没有想到,离谷三年,再回来时等待他的不是两位师兄迎接问候,而是煮豆燃萁、兄弟相残的局面。

那天,他同诸弟子刚踏进云幽谷,见到的便是谷中众弟子追捕袁展晨的场面。

那一刻他完全怔愣住了,呆呆站在原地茫然而不知所措。

他上前欲拦住大师兄询问些什么,却被其一把推攘在地。

他就那样瞧着他所敬仰的大师兄负伤逃窜而去,而他的众多同门持剑相追。

云幽谷在什么样的境况下才会拿起刀剑呢?是在外敌入侵之时。

可他们追杀的非是外敌而是同门啊。

紧接着他又瞧见他的二师兄亦持剑追了出来。

“二师兄……”他出声呼唤,却在瞥见其面上狰狞愤怒的神色后噤了声。

而石韫钰也未搭理他。

他只觉世界仿佛被颠覆了。

这时,一弟子扶起孙正则道:“我们先进谷,找谷主问个明白,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

“好。”孙正则应声,与之一同朝谷内疾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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