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凛冽的寒风透过纸窗的缝隙将那桌面的烛火吹得四处摇曳,斗笠白纱之下,淳于敏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红。
韩兆随意挥了下手,一股强大的内力沿着掌风溢散,那四周的烛火竟如盖上一顶无形的屏障般瞬间停止了晃动,稳稳地定在原位。
斑驳的墙壁上,她们的身影也一同一动不动地坐落在原地。
韩兆沉默了片刻,隔着白纱注视着淳于敏的眼睛,叹了口气缓缓道:
“抱歉,这件事的真相我现在无法告诉你,但若有朝一日你完成了心中的大业,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心中的大业……水落石出……
淳于敏觉得,从韩姨的出现到她的话语都散发着一种超脱预判的诡异感,就像冥冥中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一个不存在之人的预料中,让她难以分辨真伪。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母亲和长姐的逝世是出于皇族和士族的勾心斗角,但现在看来,这里面似乎还隐藏着她不知晓的秘密,而这一点亦牵扯着关联甚广的秘密。
就如黑甲骑兵,以及江南的栢慧钱庄总部,和她的母亲与长姐都密不可分。
但在她的印象中,她们都是性情温柔不喜争抢之人,再加上淳于家这个多事之秋,她们又是以何种方式与这些扯上关联……
这其中究竟潜藏着什么秘密?
淳于敏抬起头:“一言为定。”
“我的意思是,在您觉得时机未到之前我绝不会多问,但希望您记住今日承诺,有朝一日向我兑现。”她补充道。
事情熟轻熟重,淳于敏心中还是有底的。
毕竟,就算她今日非要刨根问底个究竟,得到的结果也只会是非但无法问出真正的答案,还很有可能让韩兆觉得她心性不稳,重新思考将黑甲骑兵交给她的可能。
成大事者,必需让理性超越感性……
既然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她就不得不做出最正确,而非最符合她心意的选择。
先前如此,现在也依旧如此!
韩兆满意地点点头,承诺道:“这是自然。”
“我已经打点妥当了,明日一早,你便同贩布的商队一起往西凉边境方向走吧,我会在终点处等你。”
……
翌日,淳于敏带着踏雪一早就来到了韩兆告诉她的位置。
二人特意换成了外出行商惯有的利落装扮,淳于敏穿了身藏青色男装,以一顶玉冠束发,腰间挂着几串精美的彩珠,看起来倒像个家境优渥,清俊文雅的公子哥,一路不少年轻女子都悄悄投来视线。
踏雪则被韩兆特意易了容,扮作随行的小厮,完全瞧不出半分女儿家的样子,恍若换了个人似的。
等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不远处传来逐渐清晰的马蹄与脚步声,为首的是个大胡子的中年男人和一个体态微胖的妇人,从外表看来都是豪爽的性情中人。
中年男子将缰绳交到妇人手中,笑着走上前:“这位便是昨日与我书信的小兄弟吧,在下王魁,身后这位是义妹马箐,不知道小兄弟该怎么称呼?”
淳于敏回答:“鄙姓姚,单名一个敏字,旁边是我的随从小薛。”
虽然踏雪已经在脑海中默念了成百上千遍她现在是女扮男装,但真被别人叫出这个名字还是有亿点点不适应。
她顿了顿,用昨天自家小姐教她的男子行礼方式行了个拱手礼,同时意外发现,这似乎比她往日还顺妥一点……
就像失去了什么无形的枷锁。
王魁拍了拍胸脯,一把揽过淳于敏的肩膀,非常自来熟地放声大笑道:“姚小兄弟,这一路上千万别跟王兄我客气哈!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随时提!”
踏雪下意识向前一步,想将王魁搭在淳于敏肩膀上的手扒拉开,但又忽然想到,这男子与男子勾肩搭背……
好像也没什么?
算了算了,她家小姐肯定有自己的分寸,她还是别瞎胡添乱影响小姐了!
淳于敏似乎看出了踏雪心中所想,不动声色间向她投来一个放心的目光,而后亦笑着同王魁道:“那姚某就在此多谢王兄了。”
王魁又大致向淳于敏介绍了一下商队中其他几个重要人物,大家打了个照会,便重新坐上马车。
王魁瞧车里面有些安静,便寻着话题道:“诶小兄弟,我看你这穿着打扮,还有身上的气质都不像常年外出行商之人,倒像是京都里面的人物。”
淳于敏笑了笑,同王魁道:“王兄好眼力。”
“人物不敢当,姚某母家在江南做了些营生,但自幼一直在京都亲戚家长大,后来年岁大了,看不惯士族间的勾心斗角,就想着自己出来闯一闯。”
王魁激动地拍了下手:“没想到姚兄也是性情中人!”
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些什么,顿了下话语,略带沉思道:“只是我看姚兄此行还未带什么货物一同上路,可是想着,此番先行探查行情?”
“你莫要说,我们几个和西凉通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与姚兄一见如故,若是姚兄不嫌弃,不如用我们一起做布匹生意?”
淳于敏拱手笑道:“多谢王兄好意,不过在下并不是想将大齐货物运至西凉售卖,反倒是听闻西凉边境的淡水养殖业发达,所以想试试看能否将西凉的淡水鱼蟹,运至大齐。”
王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说话都有些结巴:“姚兄……你你你说什么?”
淳于敏反倒面色平静,微笑着耐心解释:“我常年在京都长大,有一次好友府内设宴,我觉得那道清蒸银鱼格外的新鲜,于是就特意询问了一番银鱼的价格,王兄猜猜要多少银子?”
王魁捋了捋下巴底下的胡子,若有所思道:“让我想想哈……先前我们兄弟几个在西凉下馆子,也点了个什么什么鱼。”
“当时记得那顿饭酒肉加起来总共不到一两碎银,一盘鱼撑死二百文,不过,这京都的物价普遍高一些,翻个倍估计得……三四百文吧。”
淳于敏道:“二十两。”
王魁瞪大眼睛,大喊道:“什么!一筐破鱼就要二十两!这不是抢吗?二十两银子都够老百姓一大家子生活两三年了!”
淳于敏摇了摇头:“不是一筐二十两,是一条二十两。”
“二十两一条?这是银鱼又不是银子做的鱼!不对,银子的也到不了二十两吧!”王魁不可置信。
淳于敏笑道:“不瞒王兄说,在下当时听到这个价格也是震惊不已,想着不过一些水产怎能贵到这个地步,还担心是好友府内下人公饱私囊。”
“但空口无凭,恐污蔑他人清白,在下便特意去了解了这银鱼的价格,才得知新鲜的银鱼二十两一条,都是有市无价,也幸亏当时慎言,不然真得闹出笑话。”
王魁咽了口唾沫,目光错愕:“虽说这京都物价高,可也不该高到如此地步吧!这同样的东西,与我们吃的相比差了……”
一千文钱才是一两银子,作为一名经商之人,王魁在脑海里十倍百倍的计算,发现这差了上百倍!
这是吃鱼吗?这是吃他的命好吧!
窗外忽然掠过一阵风,将马车帘扬起一角,不知何时,外面又徐徐下起了小雪,一片纯白的雪花打着旋飘入车厢内,恰好落在淳于敏鬓角的发丝上。
她晃了晃神,纤细而白皙的指尖抚过乌黑的发丝,将那片雪花捻在手里。
淳于敏一边注视着那片雪花在指尖缓缓消融,最终化作一滴水珠从她的手指滴落,一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江南虽渔业发达,但一来,那时天气渐渐回暖,经船只水运到距离京都最近的安清峡,便没了河道不得不走陆路。”
“途中消耗与运输的成本加起来,是银鱼自身价格的三四倍。”
“二来江南本地对水产的需求量也不小,届时供不应求,加上商人的刻意抬价,便自然而然造成了天价的局面。”
她继续道:“但西凉不一样,到了春夏季,西凉各类水殖都尤为繁盛,银鱼在市场的售出价格不过几十文一斤。”
“甚至有量多卖不出去的,都会晒成鱼干囤放起来,作为孩童的零嘴。”
“至于运输方面我也计算过,从西凉到京都与从江南到京都的距离几乎相等,而西凉因为地理位置偏北,胜在温度较低,鱼类在运输过程中的损耗较少。”
“这样一来,恰好可以弥补了陆路运输的价格成本,同时大齐建国初期的商道,虽这些年有些荒废,却也将就着能用,快马加鞭能省下不少路程。”
“运送至京都后,前期不出意外可以比江南的那批便宜近十倍,等到后期路线打通,供货源和直销商贩那边再稳定下来,成本还能继续降低。”
王魁听着淳于敏的话,嘴巴张得都快能吞下一整个鸡蛋了:“十倍……!”
这还只是初步的预算,以后说不定还能更高!
他在西凉与大齐间做生意十年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么绝妙的商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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