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昵够了,陆屿抱着满满站起身,他刚刚做了一个不能说是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要把满满带回家。
说起满满这个名字,当然也是陆屿起的,他把小狗送去宠物医院的时,前台向他的登记信息,本来想说流浪狗有什么名字,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是不是有个名字,就能活下来了?
左想右想,终于憋出个叫得出口的名字。
前台小哥问是哪两个字。
“满意的满,幸福美满的满。”
其实取完名当天陆屿还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但现如今,陆屿不得不承认,人是会变的,就像宁皓经常在他的耳边哼的歌,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狗窝以及里面的零零碎碎都不要了,他又不是章鱼,如果有路过的小猫小狗,还能进去短暂地躲躲雨。
林燃还站在一旁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对方可能是路过,但没有把小狗抱走,也没有打断他和小狗的相处,这让陆屿对他的好感倍增,他刚想解释,这位新同学便冷若冰霜地问他,你是不是在偷狗。
哈??
木头人大变黑猫警长,他眨眨眼,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微笑地反问,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等对方重复后,他又微笑着反问,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同学?
他不记得林燃姓名,他早上光欣赏那张脸了,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一定回到上午,先问林燃你好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再问他,同学你有没有礼貌。
两人都没再说话,过了很久,林燃很突然地给他道了歉。
搞什么,陆屿都懒得笑了,黑猫警长患上精神分裂了?
“抱歉,我不该那么问,只是,这只狗身上很干净,碗里的粮和水都是满的,应该是一直有人在喂养,我刚刚抱它,它也没怎么挣扎,这说明小狗并不抗拒陌生人,其实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照顾小狗的人,真的很…”
陆屿没想到这么会装酷的人会这样喋喋不休,但他一向没什么耐心。
“它叫满满,是我半个月前在春江路捡的,当时不方便带它回家,就养在这个巷子里,我手机里还有之前拍的小狗的照片,如果你想看的话。”
“麻烦给我看一下吧。”
陆屿单手抱着满满,另一只手解锁手机递给林燃,他几乎要被气笑,他不明白林燃有什么资格来盘问自己,现在喂流浪猫流浪狗的人那么多,难道他看见一个就凑上前去,问对方你是不是要毒死小动物,他对林燃那张脸的兴趣也快要消散了,他喜欢美的,但不喜欢蠢的,扎手的,烦人的,更不喜欢林燃这样莫名其妙的。
“如果你还是怀疑的话,救助满满的医院离这儿不算远,里面的有记录,医生也都认识我们,不过同学,”陆屿看似无奈的笑容里透出刻薄:“这是你丢的狗吗?还是说,你是什么小动物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员?”
林燃沉默了。
他都不是。
沉默其实算他的人生常态,大家都说沉默是金,可林燃有时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他看向陆屿,看向陆屿仿佛有蝴蝶停栖的眼睛,看向陆屿微笑时唇边若隐若现的酒窝,他上午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此时此刻,身旁的陆屿又让他想起,拥挤的教室,窃窃私语的同学,隐秘又好奇的目光,身穿蓝白校服的少年,裹满肥皂清新的气息,在太阳的簇拥下轻轻走到他身边。
只是现在的陆屿充满了攻击性,像是蠢蠢欲动的小刺猬,林燃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也许有的人就是这样,前半生一直在做错事,所以要用尽一生去挽留。
可惜二十一世纪还没有发明时光机,林燃只能再次感到抱歉,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冲动下说出的话的确很冒犯,他也不想去解释,解释什么呢,他只觉得懊恼。
这样一张脸露出堪称楚楚可怜的神色无疑是很吸引人的,但陆屿现在无心去风花雪月,他在夕阳中抱紧满满:“阿sir,问完了?”
也不等对方回答,他自顾自地往前走,他知道林燃一直站在原地,满满在他怀里汪汪叫,前方晚霞灿烂瑰丽,他站在巷口,突然回头。
林燃站的地方已经被黑暗完全淹没,他们像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林燃嘴巴一张一合又想说些什么,陆屿无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多此一举,他把音乐放到最大,很快消失在人海里。
小巷被寂静淹没,林燃低下头,突然觉得两手空空。
回家的路上,继父给他打来电话。
“嗯不用派人来接,在学校周边转了转,很快回去,没关系的,不用等我吃饭。”
晚霞消散后天色如死水般暗淡,陆屿和满满地样子已经不清晰了,他摩挲着手机,点开微信,找到班群,向一个顶着黄色乐高人仔,栀子花与向日葵头像的用户申请添加好友。
他有些纠结要不要备注,他怕陆屿不加陌生人,也怕陆屿不加林燃这个人,犹豫好久,连好友申请都没敢发送,最后只能默默欣赏起陆屿的头像。
陆屿的头像一直没有变过,是他在妈妈花店开业时拍下的第一张照片。
花朵上还残留几颗露水,被李露随手放在窗台边,陆屿拿出两只黄色的乐高小人放在花前,咔嚓一声,他和妈妈永远留在相片里。
他问李露,妈妈,你为什么喜欢花啊?
李露蹲下身整理花篮,闻言抬起头向陆屿微笑。
她生得漂亮,柳叶眉,鹅蛋脸,唇红齿白,头发亮而乌黑,是典型的江南美人,有一双和陆屿不一样的眼睛。
“因为妈妈是蝴蝶呀。”
她笑起来更是温柔多情,眉眼弯弯,像极了动画片里最受欢迎的兔子小姐,于是小陆屿也咧开嘴,露出米粒似的牙。
“那宝宝也是蝴蝶。”
李露伸出手刮了刮他鼻尖:
“是呀,妈妈的小蝴蝶。”
陆屿猛地睁开眼睛,楼上传来高跟鞋点地的哒哒声,隔壁地小两口又开始叽里呱啦地吵架,不知是哪户人家电视声开太大,没听见瓦罐里炖的汤咕噜咕噜往外冒。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唯有他周边寂静无声。
满满挨着他的脚,睡得很沉。
他点开微信,划到底下,李露照样不回消息,便把手机扔到沙发深处,小心翼翼地绕过满满,先安置好新买的狗窝,再去冰箱找出两颗鸡蛋,一盒没过期的牛奶。
来到厨房,开灯,开火。柜子里还有几袋方便面,他摸出两包,看水在锅里慢慢沸腾,水蒸气携着热意缓缓上升,像是要揉碎他眉眼。
李露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三个月前?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李露了。
妈妈。
他忽然想起梦里李露的笑脸,同龄人还在读书的时候,李露已经带着小小的他四海为家。年轻的李露穿着白衬衫,淡蓝色的裙摆上绣着几朵淡色小花,她右手牵着陆屿,左手提起沉甸甸的菜篮,在出租屋门口装作大人的样子与邻居们寒暄。
小时候的陆屿安静又可爱,被人摸摸头捏捏小脸也不生气,于是经常得到毫不吝啬的夸奖:“哎呀,你弟弟真乖。”
李露在一旁好脾气地纠正:“是我儿子啦。”
“看不出来,小李你这么年轻就生宝宝了。”
“怎么没见你丈夫?”
“宝宝应该像爸爸多一点吧,别害羞嘛,下次带过来让我们看看。”
“年纪轻轻怎么就分居了,姨告诉你,小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你服个软,日子不就过下去了。”
陆屿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她们吵闹,但李露总会在回家后从篮子里掏出一个红通通的苹果,一颗糖,一只新的铅笔,那时,他看着李露亮晶晶的眼睛,小小的不满便被冲淡了。
妈妈。
陆屿无精打采的地搅弄碗里的泡面。
为什么不回家呢?
傍晚时分,景兰公馆已是灯火通明。林燃跳下摇摇晃晃的公交,洛颖与段泓站在别墅前,像一对寻常夫妻那样,手挽着手,肩并着肩。
林燃快步走上前,早有人在一旁接下他的书包,洛颖顺手摸摸他的头,于是林燃很小声地叫了句:“妈妈。”
身旁的段泓也朝他微笑,于是他有些客气地唤了声:“爸爸。”
“快来呢,”洛颖轻轻地推了推林燃:“等你吃饭呢,菜都要凉了,干嘛不让爸爸派人去接你?坐那么久的车累不累?”
“没事,菜已经让阿姨拿去厨房热了,小燃先喝点水,也不知道今年怎么回事,都九月份了还那么热。”男人一抹头上的汗,他抱怨的样子和其他中年男人没什么不同,稀疏的头发,微微发福的身材,只能依稀看出年轻时英俊的影子。
“全球变暖,冰山都在融化嘛,让你平时多锻炼,你看你,在外面站一会就一头汗。”
洛颖先给男人夹几筷子菜,又招呼林燃赶快洗手吃饭,明亮的灯光下,她眼尾狭长的纹路,像是水墨画里浓墨重彩的那一笔。
面对妻子的抱怨,段泓有些无奈:“运动是他们年轻人的事啦,我们上了年纪跑不动啦,”接着话音一转:“对了小燃,学校怎么样,适不适应啊?”
林燃戳戳碗里的鸡蛋:“挺好的。”
听到这话,周文清喋喋不休起来:“好就行,特意给你找的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老师,爸爸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了,有事记得向家里说。”
他停顿后还想继续,又被洛颖打断:“好了,让孩子好好吃饭吧,反正你答应过我们,以后再也不搬家了。”
被妻子这样撒娇似地埋怨,段泓自然满口答应。他从政,官位不高不低,政绩上平平无奇,前两年因为下属的失误被迫辞职,人往高处走,他却往最低处流。他本就眼高手低,又有些虚荣,这把年纪还闹了那么大的笑话,事业上的失意几乎要压弯他,就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他遇到了单亲妈妈洛颖。
洛颖这些年带着林燃天南海北地跑,这两年才安定下来,没什么钱也没什么朋友,两个孤独的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组成一个家庭。
段泓虽说是身无长物,但好歹还有钱,他一开始是见色起意,并未多看得上这对孤儿寡母,只是时间久了,倒也生出几分感情,人们总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他事业毁的彻底,只能在家庭方面寻回几分得意,他算是想通了,人到中年,求得不就是一个平和安稳,一个锦上添花。
想到这儿,他心里又涌上一股近似于怜惜的情感,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他主动给继子夹了一筷子羊肉,林燃还没动筷,妻子便已经尖叫起来,说孩子对羊肉过敏啊,他有些讪讪地放下筷子,承诺道,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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