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戮听后,沉默不言。
人很少会在意自己拥有的,除非失去过,又再拿回来。假使向天真是野种,母亲蓝雨莲在向家会受人唾弃,他在向家也会地位全无,当他确认自己就是向青山的后代,他又可以底气十足为父母要个公道。锦戮觉得一切很有意思。
假如自己认了二十多年的娘不是自己亲娘,他也会很崩溃,并深深怀疑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去。但锦戮会立刻抓住眼前的身份而不去想别的,我管我爹娘我祖宗是谁,老子高兴天下第一。
向天不一样,他没那么狡猾,没那么潇洒,他念着忠孝礼义长大,秉承着读书人的风骨,所以他痛苦,痛到一度要悬梁自尽,舍命赔罪。他曾经历过那么多不幸都不认输,都说不要紧,那件事却让他彻底崩溃,或者,成了压坏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假使他真的出身不正,假使母亲真的水性杨花,他从小到大所有受过的教育、所有读过的书都会折磨他、痛杀他,让他自己都觉得罪该万死。
待他发现是虚惊一场,以前不在乎的,也只会紧紧拽住,看得更重。
人啊,若不是横遭变故,也不会成长得那么快啊。他望着向天心想。若遭遇那么多,还是弱弱叽叽的样子,那才是不争气咯。
锦戮有些欣赏地笑了笑,又玩闹他。
“什么眼镜这么厉害,我也瞧瞧。”说着伸手去夺向天的眼镜,抢到手后往自己脸上一戴,顿时一阵头晕目眩,“你这度数有些深啊!”他立刻摘下。
“惭愧,”向天不好意思笑笑,“本想继承父亲的志向,去当个军人,没曾想后面身体不好了,就想着走文这条路,于是读书比别人更加刻苦了些,眼睛也就……”
“改日我找个西洋医生给你治治。”
“瞧过了,说是治不好,就那样吧,世上戴眼镜的也不是只有我。”
“再找找呗,世上戴眼镜的确实不少,但像我这样的就是为了好看,搭配衣服和装饰,让自己看上去更有气质一些,而且我想不戴就不戴,你没看我今天不戴,整个人又是另一种气质吗?一戴眼镜,冬天从室外到室内,白茫茫一片,特别不方便。”
“确实是不方便。”向天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神中又有些迷惘,他问,“锦兄弟,你以前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哪些?”
“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一度病到犹如残废,即便真的好转,也好得太快了,而我母亲也不像是一病就会直接去了的,医生也瞧不出她有什么大毛病,按理,不会走那么快。”向天问,“我突然变好和我母亲突然去世,是不是有什么联系?真的存在交换吗?”
“我是做这行的,你问我,我当然说有。”锦戮道,“不过我也不喜欢做这行,不管谁来求我,首先我说的都是:有病,去看医生,想求财,去干活,想求学业好,就去看书,别扯这些虚无的。实在是什么办法都用尽了,真的没法子了,你再来找我。”
“你母亲应该是求了人,但不是我和锦离,事已至此,你得往前看。”锦戮告诉他。
向天垂眸,心绪起伏,悲痛和感激一起袭来:“我不能让我娘白白牺牲。”
“锦兄弟,”向天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教我做生意。”
“我教你做生意?”锦戮大惊,笑了,“我可不敢把人带歪了。你让我教你泡妞还差不多,保证手到擒来,百发百中,绝不出任何差错。”
“锦兄弟太妄自菲薄了,你其实是人中龙凤,只是没把心思放在正道上。”
“正道多没劲。”
锦戮望了他一眼,又把他手拿起来,看他手相,手指掐来掐去,之后给向天算了一卦。
“向兄弟,你不是做生意的料,你应该去做官,你是个当官的料啊。虽然不是什么大官高官,但小日子绝对滋润。”
“当官?”向天忙摇头,“不敢不敢。我身子坏了后,不过请几个先生来家里教书,从未参加过什么考试,哪敢有什么奢望。现如今也不过想做点小本生意,有个稳定收入,日子过得去罢了。”
“我看你才是太自谦了,放心,我人脉广,我给你安排安排,随便谋个一官半职不是问题,到时你肯定行。等你做了官,面子上有光,也好让暖妹子和她父母对你刮目相看。”锦戮拍了拍他的肩,“向兄弟,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妹妹是个私心极重的,未必肯帮,但我肯啊!”
打起来!打起来!修罗场更热闹些!锦戮简直心潮澎湃。
“那就多谢锦兄好意了,只是,我还是想靠自己……”向天婉言拒绝。
“哎,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是烦人,放着好好的捷径不走,非要自己去闯,到时可别怪兄弟我没帮你啊。”锦戮有时真烦他的什么风骨。
“二小姐……依然对我有偏见吗?”
“你别管她,她小心眼,我不一样,我胸襟宽广。”
“锦兄弟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慷慨之人,向某感激不尽。”
“那是,哈哈哈!”
打起来!打起来!修罗场要打起来才够好看啊!哈哈哈!
***
此时,锦离正在庙里打坐。
蓝雨莲的魂魄又来了,她来向锦离道谢。
然而当她说谢的话语讲到一半,她便突然痛苦万分,像被什么折磨着,锦离还来不及做什么,蓝雨莲就像是被什么拽走了一般,迅速不见了。
“锦……锦小姐……”她神色惊恐,定不是什么好事。
锦离掐指一算,算到蓝雨莲有难。她点香,施法,寻着她留下的不多的踪迹追寻,却半路被打断,她心里始终不安,决定找锦戮帮忙。
锦戮正在请向天喝茶看戏,这回是正经戏文,锦离剪的纸人找到了他,他听了传来的消息,脸色一变,但很快镇定自若。
“向兄弟,我妹子找我有点事,就先走了,你自便。”随后又叮嘱了几句店里的伙计,不论向天消费多少,都记在他账上。
“正事要紧,你去忙吧。”向天与他挥手道别。
锦戮去庙里,见锦离在门口等他。
“蓝雨莲的魂被拘走了,”她说,“我怀疑是白兰干的。”
“看来白兰不遵守规则啊。”锦戮若有所思,随后又带着嘲讽的意味看着锦离,“若是你一开始就答应这可怜的苦女子,她也不会落得这下场。”
“我办事有我办事的规矩,”锦离道,“不是每个人的忙我都要帮。而且我早和你说过,向天是个孝子,若是他一开始知道母亲用性命换他健康,断然是不愿意的。”
“切,”锦戮不屑嘲笑,“你不也自己坏过好几次自己定下的规矩?你若一开始悄悄帮了他,他现在知道了蓝雨莲做交换的事,觉得于事无补,也就接受了。你就是单纯不想帮向天,因为你不想让他有半点成为你情敌的机会。”
锦离沉默了一会儿,问:“那又怎样?”
锦戮觉得有趣,摇了摇头,叹息道:“师父向来夸你不垢不净,无尘无埃,做事公正,不入我执,原来,你也有成为俗人的时候。”随后发出一阵笑声,“我还当你有多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呢。原来啊,大家都是一样的。”
“这有什么好笑的?”锦离蹙眉。
“你可别误会,我这是高兴,”锦戮打趣道,“以往师父总让我向你看齐,说你是我的榜样,让我学学你,现在看来,啧啧。”
“你在讽刺我?”锦离挑了挑眉。
“你别把我想那么坏,这事儿换做我,我也不帮,谁会帮情敌呢?”锦戮道,“我只是欢迎你,加入到人心的美与丑来。这可比对着一块石头有趣多了。”他冲她眨了眨眼,“原来你也是有人气儿的。”
“我会把蓝雨莲的灵魂带回来。”锦离下定决心。
“不需要我帮忙?”锦戮眨了眨眼。
“不用。”锦离说着,转身离开。
三天后。
锦离去找锦戮:“锦戮……”
“叫声好哥哥来听听,我就帮你,否则免谈。”锦戮笑嘻嘻望着她。
锦离咬了咬唇,心理斗争了十分钟。
“哎呀好可怜的蓝阿姨啊,一片爱子之心糟了算计,尸骨未寒魂被拘啊!”锦戮一脸悲伤,排起大腿,摇头晃脑开始唱起来。
我忍。锦离深呼吸一口,不甘心出声:“哥。”
“嗯?我刚太大声了没听到。”
“哥!”
“我要听‘好哥哥’。”
我忍。锦离手握成拳,攥得微微发抖。
“好……好哥哥。”噫!!她做了一个恶心厌恶的表情,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什么事呀?我那独自与人斗了三天还是没什么进展,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三脚猫妹妹?”锦戮笑得分外欢快。
我忍。
“我不是没进展,只是我学的不是狠厉招数,打不过她。”锦离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既然妹妹你都这么开口了,我不帮忙就不够意思了。”锦戮起身,神色顿时正经起来,“什么时候开始?”
锦戮把白兰养的恶鬼重创,打得恶鬼魂飞魄散,把蓝雨莲的魂给救了出来,两个人都受了伤。
“经此一事,我们和白兰结下梁子了。”
“怕她做甚,我们的靠山是师父。再不行,还有阿三。”
阿三听说他们与人斗法受伤,立刻屁颠屁颠来了。
他用指甲划开自己的手臂,把血喂给他们:“喝吧,一小口就好,喝了就会痊愈,不能多喝,不然你们也受不了。”
“我就说嘛,一个白兰,没什么好怕的,我们还有阿三呢!”锦戮快乐地拍了拍阿三的肩,“他才不会放着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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