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日巳时,昭昭正在御膳房中舀清水冲淋着老豆腐,抬首忽见一位眼生的紫衣侍女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只听紫衣侍女温柔地笑道:“你便是昭昭姑娘吧,我是毓秀公主的贴身侍女兰辞,殿下有请。”
对于殿下愿相见一事,昭昭早已有心理准备,见来人并非昨日的青衣女子,亦未感讶异。
礼数周全地服身道:“见过兰辞姑娘,敢问殿下是否用过午膳?不知可否允许昭昭带着些食材前去。”
兰辞闻言展颜道:“殿下亦有此意,你放心,我来此前已寻过你的掌事蔡嬷嬷,告知她此事。”
一盏茶后,昭昭挎着竹筐随兰辞一前一后走在通向毓秀宫的宫道之上,竹筐内装着干笋、荸荠、菘、一些落花生以及一块老豆腐的竹筐,几样菜蔬皆是毓秀公主日日所需,对此昭昭早已烂熟于心。
未几,二人已步入通往后宫的狭道。
毓秀宫正处于后宫西侧,与此前昭昭所至坐于东面的濯莲湖方向相反,需穿过整座后宫方可到达。
昭昭放眼四顾,只见后宫之中皆为画栋飞甍却空无一人的殿宇,强烈的视觉反差陡增萧瑟之感。
兰辞侧过头对昭昭说道:“此处无人,往前来些罢,你我皆是宫婢,无需行至我身后。”
昭昭依言快步上前,将原来的三步之差缩至一步。
半晌后,察觉到身侧昭昭的目光,兰辞轻挑眉毛问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未曾见过你,为何却能在衣着打扮一致的厨役中认出你?”
昭昭闻言先是微讶,随即点点头,脚步未停地服了服身,展颜道:“还请兰辞姑娘为妹妹解惑。”
昭昭本未欲掩藏自己的疑惑之色,一路上眼睛滴溜溜转向兰辞许多次了。
兰辞望向路的前方,神色却似是在回忆,缓缓开口道:“行事认真,你将冲洗好的豆腐整齐地切块,又码放如初,而非堆放在盘中;朝气蓬勃,你嘴角上扬,舀水之时的姿态风风火火;还有,面容姣好,皮肤白皙……”
说到此处,兰辞顿了顿,举起一根手指虚点道:“最重要的一点是,格格不入的气质,乃其中最不似宫婢之人。”
昭昭听闻此言,更加深了心中的猜测。
似夸赞又实为猜疑,不得不说,这位公主有着极强的洞察力。就连下面的人亦是稳妥聪慧。这位兰辞姑娘,二十出头的模样,但许是先皇时期的宫内“老人”,昭昭心下暗忖道。
昭昭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莞尔一笑道:“多谢兰辞姑娘,昭昭方入宫二月有余,行事尚不周全,较之其他人自是差得多。”
昭昭似是未听懂兰辞话外之音般,说罢便恢复了此前低头走路的乖顺模样。
兰辞见此,亦未再言语。
约莫三炷香后,二人终于到达了毓秀宫。
此处虽说名为毓秀宫,却称不上是宫殿。
只见眼前是一方庭院,外墙的墙体低矮,与地面相接之处可见斑驳的青苔之色。墙头却极高,为根根竹节所垒。房顶铺的仍是旧制的清一色的青瓦,其上的痕迹可见年岁不短。
院内未见其他下人的身影,几无装饰,亦无花圃,仅在角落中有一颗梨树立于秋风中,枝头空荡荡的。
想必生于深宫之中,反而不可似棠棠那般的女子活得快意,昭昭见此不免心中暗叹。
兰辞将昭昭引入院内,脚步未停,径直向后方的膳房走去。
昭昭虽心下狐疑,却并未作声,静静地跟随其后。
立于膳房门前,兰辞轻叩柴扉。
昭昭只听其内传出女声:“进来吧。”
此人语调极淡,嗓音却算不得陌生。
兰辞打开门,侧身示意昭昭进入后便又关上了门。
昭昭提起衣摆轻轻迈入膳房的门槛,只见膳房中有一把藤椅,其上坐着一个人,正是昨日那青衣女子。
而那青衣女子今日则身穿一袭白衣,衣摆处以浅碧色丝线绣有梨花,花朵绕周身蔓延向上且数量渐少。远远看去,她消瘦纤长的身体似被梨花所簇拥,显得轻飘飘的。
昨日的面纱也已褪去,只见女子的嘴唇微薄,唇色暗淡,鼻梁挺立,肤色不算白皙但极其匀净。
看着她的相貌,昭昭突然觉得哪里似曾相识,可在脑中又想不出相像那人是谁。
昭昭屈膝行礼道:“昭昭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此乃昭昭头一次行此大礼,不免有些生疏。
女子单手握着卷起半册的书卷,其上隐约可见诗集二字,抬眼端详昭昭半晌,缓缓开口道:“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
昭昭服身低眉敛目,认真答道:“回殿下的话,昭昭以为,人人皆于心中有一些隐秘的念想,不愿为外人道也。殿下虽贵为千金,亦不例外。”
毓秀闻言轻叹了一口气,垂眸道:“起来吧,没想到你倒是通透。如此想来,昨日你所言未能领悟的禅意,本宫也许并不能够解答。至于午膳,本就是见你一面的借口,你可以回去了。以后会是兰辞去御膳房取回菜蔬,昨日和今日之事,本宫亦信你不会向他人言说。”
接着又道:“不过,你的莲子银耳羹做的不错,莲子去除了苦芯,亦难掩莲香,口感清甜软糯。本宫很喜欢,多谢。”
语气不复昨日的冷淡,虽是笑着,可昭昭仍能从她的眼底读到疏离的意味。
习惯孤独的人,大抵都是这样罢。
趁毓秀垂眸之际,昭昭悄然抬首环视了一圈,见膳房内的锅碗瓢盆虽有多次使用的痕迹却清洗得很干净;碗盘等容器则以素色为主;各类调料皆装入竹筒,外面贴上了毛笔所书的名字,字体隽秀;米面粮油等各类日常食材尽然摆放齐整,心下了然。
昭昭站起身来,将适才放于门边的竹筐拎起,服身道:“说来是奴婢昨日僭越了,万请殿下莫怪。”接着莞尔道:“奴婢不才,但恰好会制几样儿素斋,不知殿下可愿一试?”
未料到昭昭会如此说,毓秀面露踌躇之意。
昭昭见此,又故作惋惜之色,道:“殿下,昭昭此次特意带来的皆为您素日所食的菜,亦为翡翠玉袋卷的食材。”
见昭昭言语间情真意切且目光真挚,毓秀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终是点头道:“实不相瞒,你也看到了,这院中仅有本宫和兰辞。平日的膳食皆是我们一起做的……”声音到最后几不可闻。
至于毓秀亲自下厨,昭昭在适才便已从膳房陈设看出——她应与自己一样,品味细腻,追求精致且享受制作美食。
一个人的品味、追求和爱好等精神投射,皆可从器物中窥见。
但昭昭未料到毓秀贵为公主却能如此坦率,很是惊喜。
如此女子,当如美玉,万不可被污墨所浸染,昭昭更加坚定了劝阻毓秀莫要和亲的心。
昭昭随即露出“英雄所见略同”的神情,雀跃地点头道:“昭昭亦认为料理膳食的过程是十分有满足感的!美食治愈一切!”
身为公主,从未有人如此对毓秀说此种“离经叛道”之言。
兰辞亦总是劝毓秀远庖厨,并不能理解毓秀是真的从中获得了愉悦。
许是昭昭的活泼和笑意亦感染了她,毓秀展颜道:“我们叫上兰辞一起罢。”
兰辞进入膳房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家殿下和那个颇为机灵的御膳房小厨役欢声笑语同洗菜的场景。
兰辞连忙跑到二人中间道:“殿下,让兰辞来吧。”
紧接着看了昭昭一眼,眼中升起防备之色道:“殿下,她……”
毓秀拉过兰辞的手,道:“兰辞,放宽心,我愿意相信元姑娘。你若听了她适才的话,亦会觉得投缘。更何况,我尚能在这宫中留几日呢……”言外之意,昭昭对自己并无所图谋。
听着毓秀不再自称本宫,卸下心防。昭昭心下实在惭愧,因为她知道自己确有目的,虽说未有害毓秀之心,可这最初的用意实在算不得单纯,只愿之后得有机会可以同她解释清楚罢。
昭昭埋头将去皮后的荸荠放入钵内捣碎,俨然一副浑然不知主仆二人之间的互动的模样,甜甜地道:“兰辞姐姐,可否帮我看看这荸荠捣得可算细碎?”
毓秀闻言笑道:“兰辞与我是从小到大的情意,年长我六岁,我视她为阿姊,亦是我的挚友,你叫她一声姐姐倒是没错。她惯常担心我,你不要介意。”
接着又真诚地说:“这些年来,我身边除了兰辞,没有朋友。我想,我愿结交你这个朋友。待日后我去东竺,亦有念想。”
话落,眉眼间拢着伤感之色。
昭昭听此,心下一沉,轻声问道:“殿下,您愿远赴西域和亲吗?”
毓秀闻言,敛去笑意,正色道:“我愿意。众人皆知,我故去的母妃出身低微,我亦不得父皇和皇兄宠爱。东竺虽远,可京城和皇宫,于我来说,何尝不是囚笼?”
一旁的兰辞眼圈泛红,坚定地道:“殿下在哪里,兰辞就在哪里。”
毓秀拍了拍兰辞的手,苦笑道:“更何况,我本就没有说不愿的资格,不是吗?战火一起,我便将是万人唾骂的千古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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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殿下召,翡翠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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