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绵绵阴雨终于今日停歇,雨过天晴,云消雾散,但凉意未减。
未时,御书房屋檐下所挂的琉璃风铃,经多日雨水冲刷而剔透,随微风荡起,在阳光下频频闪烁着五彩的流光。
批完“特别关照”的几本奏折,景熠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望向窗外的日光,神态宛若午后欲休憩的狸猫。
推开面前即将送往丞相府的堆叠如山的奏折,露出其后的一个小布袋,景熠伸手拿过,却发现其内已然空空如也,仅剩零散的几个糖渣儿静静地躺在袋底。
景熠见此,忽觉自己心中如同这扁塌的布袋子一般,空落落的。
祁初拢着手快步走进来,低眉偷瞄着景熠不快的神色,开口禀报道:“皇上,毓秀公主来了,手里提着一方食盒,说要见您。”
景熠闻言敛目,抬手缓缓地捏揉着眉间,冷然道:“不见。”
非处于必要的境况之下,景熠向来不愿见到景家皇室中的任何人。
对于主子的答复,祁初并不感到意外,速应了一句“是,皇上”便向外走去,并已在心中为皇上杜撰好回绝毓秀公主觐见的说辞。
未承想,待祁初送走毓秀公主,甫一回到御书房中,便又听皇上扔下一句:“食盒留下。”
于是祁初来不及在心中哀嚎,便连忙又拔腿追了出去。
景熠眯眼瞄向祁初带回的食盒,只见其通体为竹编制成,其间巧思,可见主人的用心。
随即示意祁初掀开食盒的盖子,酒酿的香气瞬间从中漫出,细闻还可品出其中掺杂着梨花的芬芳,从鼻腔一路钻入心田。
只见其内端坐着一碗尚萦绕着缕缕热气的酒酿异彩小圆子,细看去,颗颗晶润、大小一致的小圆子竟共有青、黄、紫、橙、粉五色,些许白色的酒酿糯米粒和风干白梨花缀于其间,将各异的五色联结为一碗毫不突兀的整体。
祁初见此似曾相识的膳食配色,心下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皇上怕不是因为猜到此乃元昭昔的手笔,才叫自己将食盒留下?
祁初想到此处,忙抬手按了按抽搐的眼角。
景熠抬手接过祁初以银针查验过的酒酿五彩小圆子,随着距离缩短,嗅得的香气愈发醇厚。
景熠垂眸看向碗,半晌后,以汤匙舀起送入口中。
入口的小圆子弹牙爽滑,咬开之际齿间软糯,酒香和梨花香相携,酸味和甜味在舌尖共舞。缓缓咽下,体内随之升出的暖意仿若使五脏六腑皆因其服帖。
只不过,对景熠来说,其中依然有那挥之不去、奈何不了的苦涩之味。
好在酒酿本身刺激感的酸似乎扰乱了他本就失常的味蕾,使他亦能尝出藏在其下的甘甜。
景熠的思绪不免飘回了过去,同样是在乍冷的秋季。
钟皇后嗜食酒酿小圆子,而景熠对此并无兴趣。但幼时的他为了不让钟皇后失望,总是会乖乖吃尽她喂的每一碗桂花酒酿小圆子。
讽刺的是,外界皆传那老匹夫为了博美人欢心,命御膳房日日为钟皇后制做这酒酿小圆子。当年放出宫的御厨甚至以此为噱头,殊不知,那一碗碗,本就是钟皇后亲自下厨所得。
自那日后,景熠始终未曾吃过酒酿小圆子,因钟皇后出冷宫后,亦未再食之。
此碗梨花酒酿五彩小圆子,同当年钟皇后做的那碗桂花蜜酒酿圆子,无论是外表亦或是香气,皆大相径庭,却同样齿颊生香,入喉绵软。
将久违的温暖和怡悦尽数咽下,景熠的眼眸逐渐被碗上升腾的温热水汽包裹。
不知是谁的眼眶蓦然湿润……
两日后,往年皆于中秋过后如期前来朝拜的东竺国使者,如今却提前到来了。
前脚甫一迈入京城,后脚便递上帖子声称要拜见景国皇帝,做客之人却大有不容东道主拒绝之意。
文武百官对东竺人此举嗤之以鼻,却不想自家那恣意的皇帝竟爽快地点头准了。
今日的早朝比平素晚了一个时辰,祁初出面宣称吾皇晨起忽觉身子不大爽利,只得稍作休息方能上朝。
闻此,来自东竺国声势浩大、趾高气扬的使团低声冷哼道:“这就是你们景国的待客之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话音未落,便被满目冷光、散发杀意的祁初一个眼刀,堵住了嘴。
一个时辰已过,朝堂陛阶之上,姗姗来迟的景熠身披龙袍缓步走来,随后斜斜躺坐于加宽过的黄金龙椅之上,一手悠闲地支着头,一条腿懒散地屈起。
斜眼看着立于殿中早已候得不耐烦的东竺使者,景熠见此忽觉他们顶着的几圈头巾恰似小橙子所说的御膳房后院那几个鸡窝,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祁初向景熠递来一碟东竺使团带来的紫葡萄,景熠拿起几颗,于手中把玩着,笑着朗声道:“葡萄看着不错,可堪入口,辛苦东竺来使一路护送。祁初,给御膳房送去一些,余下的给大臣们赏了吧,人皆有份,一人一盘儿。东竺的使者就不必发了,想必素日定是吃腻了,不想吃。”
殿中大多景国的年老官员见自家皇帝行事如此无礼不羁,虽已司空见惯,却也不免低着头侧目相视,随后摇头轻叹。
唯有身穿一袭玄色暗金蟒纹朝服的喻子曜,低眉静立于百官之首,神色如初。
东竺来使见景熠眉眼间闲适爽朗之色,言语时亦毫无造作之意,心有怒气却不好发作,只得黑着脸。
使团的使节见此,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行礼道:“拜见景国皇帝,知您日理万机,故而依中原话讲,吾等便就开门见山了。如今,和亲三年之期已到,吾乃身负吾国王命,前来迎毓秀公主回国。”
话末的二字,有意加重了语调。
景熠闻言失笑,将手中葡萄扔回碟中,背靠龙椅缓缓坐起,慵懒之意未减,挑眉道:“哦?朕怎么不记得同你们谈过和亲之事。至于毓秀公主,朕可是已物色好驸马的,你说是吧,朕的摄政王?”
喻子曜虽知景熠并非真情实意,可还是连忙躬身道:“回皇上的话,臣自小已有婚约,不配尚公主。”
使节闻言自怀中掏出一卷帛书,展开后对着景熠高举,大声道:“此乃景国上一任皇帝与吾国国主所签订,也就是您的父皇当年所允诺的。”
听到“父皇”二字,景熠本笑弯的眼中骤冷,接过祁初递来的帛书,唇边却笑意更甚:“既非朕所签,同朕有何干?此上国号为景彦,而今国号为景煜。所盖章印亦非朕的玉玺,摄政王,你看呢?”景熠说着又看向喻子曜。
景熠登基后,将能改的各处改了个遍,包括景家世代的传国玉玺,亦打了个新的,与此前玉玺截然不同。
喻子曜立刻领会了景熠之意,上前接过帛书,温声道:“回皇上,国号和年号皆不对,且此印亦非臣的摄政印,想来是一纸废约罢了。”
听到如此强词夺理之言,东竺使者的怒气再也按捺不住了,扬声道:“难道你们景国要做这背信弃义之事吗?别忘了,此合约乃一份休战协议!”言语中,威胁之意尽显。
景国官员亦有些站不住,恐两国开战,几欲进言劝阻自家皇帝,但踌躇斟酌间,思及高尚书作为出头鸟被满门抄斩的前车之鉴,终无一人敢上前。
景熠放声大笑,并未理会使节,反而偏头向祁初问道:“东竺国主年岁几何来着?”
得到祁初的答复后,景熠复又躺下,翘起腿轻晃起来,缓缓开口道:“如今东竺国君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几个皇子因王储之位内斗,有何底气与朕相谈?”
喻子曜上前行礼适时补充道:“皇上,微臣听温东竺因早年间黩武征战,亦欠了不少外债。”
景熠端起面前短几上盛放葡萄的琉璃盏,似是同情般惋惜道:“唉,殊不知东竺能坚持多久呢。这样吧,朕大发慈悲,景国独有的琉璃愿稍降价格批发给东竺,然后你们运去西域卖掉来还外债,如何?”
许是未料到景国的昏庸皇帝居然如此不好对付,对东竺国内部一清二楚,近期在西域诸国极其名贵稀有的琉璃亦不可能真的低价而卖。
看着景熠狂妄的样子,东竺的使节只得先低头应下,眼中却闪过狠意……
早朝散后,皇上召见东竺使臣一事的传奇经过,霎时便传的沸沸扬扬。
一部分人觉得圣上虽行事乖张,此举却十分解气;另一部分人则因其惹怒了贪婪好战的东竺而感到恐慌,认为毓秀公主理应和亲。
宫内到处皆在私下议论此事,一时间炸开了锅,宛若郑尚膳正滑入油锅中的那尾鳜鱼而发出“呲啦”声。
愁眉苦脸的昭昭站在郑尚膳身旁,见鳜鱼已炸得金黄,忙将糖醋汁倒入,松鼠鳜鱼的香气即刻被激发出来,却丝毫未打断昭昭的冥思苦想:
对昭昭和毓秀来说,此事是好消息,亦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皇上前日虽未面见毓秀公主,但她不必和亲了;坏消息是,据说皇上有意选喻相为驸马,可毓秀不愿,她终是向往自由的鸟儿。
看来昭昭原定的Plan B还是要进行……
本章男主戏份好多哦……
走过路过的小可爱们,谢谢你们能看这本!
耍无赖的景熠:给朕点点收藏,好吗~[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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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帝王意,化成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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