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谢谢你啊,盛朗

悄然回头的一瞬间,夏以臻刚好撞进盛朗的视线里。

他的虎口抵在下巴上,正扭着头,闲闲向她看着。

夏以臻一滞,下意识回身再次开启水龙头,将早已摸起来发涩的瓷碗再次送去水流下冲洗。

听说人在尴尬的时候容易显得很忙,这大概是真的。

盛朗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夏以臻,你放在菜板上的半根黄瓜是不要了的吧,有点软了。”

“哦那个…不要了。”

“还有你好像熬了一锅浆糊是要…”

“糊窗户的。”

“嗯,猜到了。我帮你放冰箱了。”

“真是太感谢了。”

夏以臻想蹭干手上的滴水,发现过去的那条破了洞的旧毛巾不见了。盛朗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右手边有条白色毛巾,新的。”

“那我能……”

“用吧,这条就是给你的。我会用旁边那条灰色。”

“好…谢谢。”

夏以臻胆怯的余光里,手边并排着两条毛茸茸的新毛巾。是他说的一白一灰。

“原来的毛巾被我洗了,你不介意吧,洗好还你。”

“不介意…谢谢。”

夏以臻感觉自己有点僵,像一只被蒸熟的蟹,只晓得左右挪动,却不敢回头。大概此刻,她的脸也是红的…

捞起盛朗说的那条白毛巾,新毛巾厚密的绒毛给指尖带来久违的柔软舒适。

孙静香节省惯了,惯常的衣物日用总是缝来补去,夏以臻照顾奶奶的时日里也多半是手忙脚乱的,加上手头拮据,根本无瑕关注这些细节上的享受…

虽然对盛朗的细心,夏以臻无疑是感谢的,但与此同时,更多的,是她被某种不安的情绪淹没了。

一个人的世界是品味不出孤独与自卑的。

当把自己包裹安全的小世界里,突然闯入另外一个灵魂,孤独与自怜的感觉便反而汹涌地溢出了。

他看到那条旧毛巾时是什么感觉?

像他这种洁癖的人,恐怕只有厌恶吧…所以也才会拿去洗干净…夏以臻蓦地有些难过,也有些责怪自己。

从前她也是敏感的,只不过从不像现在这一刻一般强烈。

也许也正因为如此,夏以臻从不喜欢与人密切交往。

只有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才是安全的,才可以喜欢自己。

夏以臻强迫用理智止住心里涨潮般的不安,将头发松松挽了个攥儿,便匆匆返回小院,与盛朗面对而坐。

从前在这个小院子里,在这颗繁茂的无花果树下,夏以臻的对面坐着的是力气尚可的奶奶,猛的把回忆里的面孔换成盛朗,心情竟有些奇怪。

总之在此之前,她从没觉得家里这把木凳子是这么硌屁股。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沉默的面对面,尤其还是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今人不敢直视的男孩子…

好在盛朗浑然不察。

他很自然地递过来一双木筷,先开口道,“那碗面,奶奶喜欢吗?”

浅浅松了口气,夏以臻将筷子接过,“嗯,她很喜欢,她还以为是我买的呢,问什么时候再买给她吃。”

盛朗的嘴角弯起,“这样啊。”

“嗯。”夏以臻点点头,“你不知道,她这个人总是嘴上不饶人,能让她说句好可实在不容易…”

盛朗忍俊不禁,“她喜欢就好。”

“谢谢你啊盛朗…”

夏以臻把脸埋进面碗里,含混道。

“什么?”

“谢谢你…”

盛朗一直等到夏以臻的脸再次从面碗里探出,才勾起嘴角动筷子道:“行。不是谢谢奸商就好。”

夏以臻骤然感觉耳廓传来灼烧的烫。

她也是在重新打开与盛朗的聊天页面时,才发现盛朗在转过来的房租里,添上了她先前买汽水的五块钱。

这个从天而降的人真的很奇怪。

先是用一瓶汽水赚了她五块钱,兜转了几日又还了回来。甚至最终交了房租成了她的租客……现在说他是奸商显然不太合适了,但他的一举一动还是显得主动到有些别有居心。

可她有什么可图的?就算拆掉这座古宅铺面也凑不出几块好木头……

难道图人?

不不不,肯定不是。

虽然人是不丑,甚至在很多人口中,夏以臻的好看都是不寻常的。可在传媒大读书的几年,夏以臻早已对外貌这种人均标配无感了。

性格…更无需提了。大概不会有人喜欢接近一只胆小的刺猬吧。

实在想不通。

“想什么呢。”盛朗突然问。

语气虽然依旧是淡淡的,但他的眉头蹙在夏以臻的视线里,带着一探究竟的**。

“没什么…”夏以臻愣了片刻,再次将脸埋入碗口,“只是觉得面很好吃而已。”

“那以后我做饭一起吃。”

“一起吃?”

“不好?”

“不是…只是这样太打扰你了吧…”

“多两双筷子而已。或者,我做饭,你一会帮我打扫下卧室,这样公平了吗?”

夏以臻垂下眼眸,她不可否认自己正在膨胀的私心——奶奶病后愈发挑嘴,可在做饭这件事上她实在不擅长。而且,她自己的味蕾也在被盛朗的手艺挑逗着…令她实在无法抗拒。

为此,只要他愿意提出条件,夏以臻甘愿多为盛朗做些事情,以为公平的交换。

她不愿欠别人的。

“那好…”

夏以臻终于点头,“以后都由我来帮你打扫房间吧。还有你的衣服,我也可以帮你洗。”

“衣服不用。”盛朗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轻轻扬起下巴,“快吃吧,面要凉了。”

夜风缱绻地袭入…天色已经暗透,无花果树下的两人都不再讲话。

两副在平凡世界里奔劳的身躯,都选择将脑袋沉沉地闷在碗后,细细吞咽,咀嚼。

吊灯摇晃,飞虫向光亮处扑来,古城里的熙熙攘攘,衬得“家味”里格外宁静。

一碗面很快就被夏以臻吃光。

盛朗的手艺与孙静香很像,不追求繁复口感,但有一种淡淡香气一直萦绕舌尖,简单而治愈。

从前来面馆吃饭的老客人总说“家味”招牌名副其实,如今看来,饥肠辘辘之时,这种评价实在算得上一种至高无上的赞美。

盛朗收了碗进小厨房洗,夏以臻点起一只蚊香,在院里擦着小桌。

月色混着灯光照耀着她的身体,给院里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淡淡的丝绸般的光泽。

口腹满足后的夏以臻终于感觉放松了些,她主动开口问道:“你着急租铺子,想好做什么了吗?”

盛朗:“差不多了。其实这里和北方很多沿海旅游城市很像,参考那些地方有成功经验的特色店就好。”

“比如呢?”

夏以臻兴致颇丰地坐下来,托着腮。

她没旅行过,从小到大,她的生活就被大海圈在这样一座孤单的小岛上。生活是在奶奶亲手做的一碗碗热汤面里过来的,对于各个地方的美食,她有无尽的好奇与遐想。

“像海肠捞饭,海螺拌面,这些都很受欢迎,我明早也会再和王叔去海边看看。”

“海肠捞饭?我听说过,好像很贵…”

“吃过吗?”盛朗回头。

“没。”夏以臻捧起的脑袋摇了摇,“这些你都会做吗?”

“大概可以。”

“那你很厉害呀,你会成功的,盛朗。”夏以臻肯定道。

“你好像比我还有信心?”

盛朗颓笑着,垂头擦着碗上的水,眼神里隐匿着不易察觉的怅然,“不过我必须得成功。”

“一定会的。”夏以臻笃定,“不过你也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毕竟你是燕川大学的大学生,不会没饭吃的。”

“可我也有自己想吃的。”

“想吃什么?”

说完这句,夏以臻有些后悔。

像她一样的草根学子,会想吃什么?龙肝凤髓,八珍玉食…存在在想象中的那些见所未见,努力在高等学府勤工俭学的目的,“必须成功”的目的,大概都在此处吧。

可盛朗沉了片刻,却回答道:

“想吃家常菜。”

“家常菜啊——”夏以臻有些意外,旋即笑笑,“那祝你留在家味,顿顿吃家常菜。”

“借你吉言。”

盛朗似乎很开心。

这种开心还是第一次被夏以臻捕捉到。

在这种“开心”的延续里,盛朗倒了一杯温水 ,搁在夏以臻面前,“听说你也是明年毕业 。毕业后,你会留在燕市吗?”

夏以臻摇摇头:“不会。”

“这么肯定?”

“嗯。燕市压力太大,我可不想找虐。不是所有人都有大志向。”

毕业在即,和其他燕市传媒大的毕业生野心不同,夏以臻从没想过留在燕市缔造什么不一样的未来。

上学时,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夜晚回校的公车上,玻璃倒映着她孤独的侧脸。

车轮走过城市繁华的角落,窗外光若悬河,霓虹摇摆。高耸的新兴建筑即便只是静静矗立,便已然将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传递四野…这座大城市似乎被金钱的光晕宠溺地笼罩。

“机会”——人人都爱。

它轻巧地穿梭在城市的每一处,给年轻人那渴求自我证明的大脑,带来生生不竭的刺激。

可这种被上了发条的忙碌与繁盛,却从来无法给夏以臻带来真正的归属感。看着车窗外来不及抓住的一切,她常感失落。

她来自海中央的那片隔绝的小岛,稳稳的安逸,似乎才是像她这种“岛民”的天生所向。

只有在夏日柔柔的海风拂面而来的时候,家的温暖与治愈才会通过她的鼻腔,充满大脑的每一处褶皱。这是属于小岛人民的襁褓味道…

夏以臻长叹一口气,“大概所有挤破头考去燕市的学生里,只有我一个人会想逃离吧。毕竟对很多人来说,能留在那座城市里,已经等于成功一半了。”

“不只你一个,我确定。”

盛朗勾着唇角,熄灭小厨房的灯,结束了这个话题。

“走吧,带我看看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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