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两个小时后已经疏散得七七八八,由于这场大火,古城家家户户的鞭炮声都停了下来,人们缄默着,避免自己也遇上这样倒霉的无妄之灾。
夏以臻在所有人都散去以后,静静地走回家。
小院烧得只剩框架得以辨认,她想去二楼,看看还有什么留下来,却发现连登上二楼的楼梯都被烧没了。
那些熟悉的家具,奶奶的老古董们,盛朗买给她的相机,应该也都烧没有了吧。
盛朗拉住夏以臻,像拉住一个梦游的人。
他不敢大声讲话,用很小的声音哄她:“就站在这里看看好吗?里面很危险,木头随时会掉下来,听话。”
他看到夏以臻的眼睛打量着周遭,一脸平静,已经完全不像她。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回头问:“盛朗,你说,我这是在做梦吗?”
“…”
“从前我也做过差不多的噩梦。”
“但以往做噩梦的时候,我能意识到这是梦,然后努力让自己醒过来。醒来后,痛苦就结束了。稍微缓一会儿,反而有种庆幸的幸福,像是一场失而复得。”
“可现在怎么不行?”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一切很幽默?”
夏以臻说完含笑看着盛朗,平静而温柔。
盛朗抱住她,抚摸夏以臻冰冷的脸:“会好的,我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
“会吗?”
夏以臻抬头问。她是那么相信盛朗,盛朗说会,是不是一定会好起来?
“盛朗你说,等奶奶病好了,想回家,发现家没有了,她该多伤心?”
她突然垂头笑笑:“今天还是我帮她开的电褥子…”
“那个电褥子用了快二十年,是我偷懒没有给她买新的,也是因为我偷懒,把没放完的鞭炮放在她的卧室里。”
“这些明明都可以避免,可我还是那样做了。所以不冤枉,都是我的错。”
盛朗心疼得难受,他无法挽回这一切,只能用力紧紧胳膊,尽量让夏以臻温暖一点。
“谁也不想的,夏以臻,你明白吗?这只是……”
“这只是命。”
“对吧?是命。”
夏以臻找到了某种令她信服的合理的答案,点头道:“这样才对,这样才是我习惯的生活。”
“盛朗你知道吗?就在今年,我有几个瞬间觉得自己苦尽甘来了,所以有点得意忘形。”
“现在是上天在提醒我,不该那样天真。”
“夏以臻…别这样。”
“盛朗,一切都没了。”
“我的家,奶奶的面馆,甚至,我从小到大所有的痕迹,全都没有了。”
她再次抬起头:“你说,王顺叔的房子要赔多少钱?我该怎么面对他?他会不会骂我,打我…会不会以后变成仇人?”
“不会!我向你保证!”
“可他明明对我那么好…每次我坐船回来,都是他蹬着三轮来接我,我却在除夕夜把他的房子烧了,这真可笑。”
“盛朗,要赔几十万吧?”
“我继续努力,毕业后努力打工,打一辈子,倒是应该能赔得起…”
“可他们住哪儿啊?他们住哪儿等我?我的家也没了,我没有地方给他们住啊…”
夏以臻的眼泪憋在眼眶里,她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说哭就哭了。
盛朗攥住她的两只肩:“夏以臻,你现在好好听我说,房子…房子都是有保险的,会有保险公司善后,不需要你。”
“保险?”
“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有。我确定。”
“真的?他不会恨我?不会想再也不理我了?”
“不会,你信我,我来处理,好不好?”盛朗重新将她抱进怀里,“你相信我吗?”
“你相信我能帮你解决吗?”
……
“盛朗,我信。”
“可你真的很倒霉,认识了我。”
……
“求求你……别这样……你依靠我一次,就一次。好吗?”
一连几日,都是张彼得在医院陪着夏以臻。
ICU的费用一天就是一万多,夏以臻把自己全部的积蓄拿了出来,依旧杯水车薪。
大雪又开始下,寒风骤凛。
都说瑞雪兆丰年,只不过这句话在医院里,无法被人感同身受。
冰冷的走廊,沉默的电梯,都被大雪衬得更为死寂。
盛朗据说一直在陪王顺夫妻接受保险公司定损,白天只会偶尔发一条信息过来问夏以臻的情况,晚上才会买好饭匆匆赶过来,一边跑一边咳嗽。
他大概冻感冒了,嘴唇很白,夏以臻劝他打个吊瓶,被盛朗拖了拖,说很快就好了。
后来,王顺和妻子突然来送饭。
夏以臻第一眼见到王顺的时候,有种想跪下的冲动,她没有什么放弃不了的面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有一种方式能粗暴地让对方明白她的愧疚,大概只有如此。
王顺和赵慧都哭了,抱着夏以臻说无论如何先救命,房子保险公司已经处理好了,年后就重修,会焕然一新,比从前还好。民政部门也提供了临时住所,小冬上学也不受影响。
直到这时,夏以臻才终于喘了口气哭出来!太好了…上天还在眷顾她在意的人。
盛朗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一周后开始高烧不退。他感染了肺炎,很快意识也模糊起来。
期间盛玉麟给他打过几次电话,张彼得吓得不敢接,直待盛朗被上了呼吸机,各种免责单据冒出来问家属在哪时,张彼得彻底崩溃。
他接起盛玉麟电话,盛玉麟开口就问:“给你打那么多电话干什么呢?户头动账了?这么大额,钱呢?你没惹什么事吧小子?”
张彼得哭着说叔叔,盛朗得了肺炎,很严重,要死了,救救他,救他回燕市治疗!
张彼得第一次这么害怕,盛朗昏迷以来,他的眼睛几乎天天是肿的。他就盛朗这么一个朋友,他管不了那么多,必须救他!
第二天,盛玉麟和妻子苏梦的直升飞机落入淮岛唯一一个救援机停机坪。
淮岛人民大概做梦也没想到,电视报纸上才会出现的企业家如此失魂地跑入县城的小医院。
他和妻子穿着昂贵的大衣,带着精致的皮质手套,堪堪出现,便摇曳着极大气场,奔入淮岛医院简陋的病房。
秘书协调好全部资源,已然等在医院门口,院长亲自陪同,等待病床推出去,直接推到急救车上。
夏以臻看完孙静香回来,见到这样的一幕有些回不过神,她冲过去,拦住问:“你们是谁?这是干什么?”
她瞬间认出盛玉麟,这是一张很少人会不认识的脸。
盛玉麟也立刻将眼前人和印象里对上号。
但他的目光不欲在夏以臻身上踟躇,对妻子开口道:“闹也闹够了,按我说的处理,我儿子不能耽误,晚了你自己想办法。”
和那通电话里一模一样的声音,只是当面听到,更为强势得令人却步。
夏以臻愣住了,syl,盛玉麟…
她刚刚还似乎听见盛玉麟说“我儿子”。
盛朗…盛玉麟…
……
她笑了一下,自己真是个十足的傻子。
就是这样的一瞬间,夏以臻觉得自己连追上去和盛朗说几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甚至,她已经搞不懂她认识盛朗究竟是谁,又为什么出现在她身边,耗了半年,也瞒了她半年。
他们朝夕相对,盛朗如果想告诉她真相,有无数次机会,可是他没有。
他是故意的。
甚至,盛朗来这里的理由都是谎言,勤工俭学?没有钱没有爸爸?这荒诞到令她生理性作呕!
夏以臻捂住嘴用力吐了吐,什么都吐不出来,她不得已大口喘气,才能令此刻窒息的感觉缓解。
她一边笑,一边因恶心彪出眼泪,但她一点也不难过,她不愿得出结论,但现实告诉她,从头到尾,她就是某个富家子弟生活的调味品。
昏迷的盛朗,被无数医生护士,如众星捧月般推了出去,他很快变成了一只圆点,消失在走廊尽头。
就像划过这个夏天的一颗星星。
眼前的女人一身黑大衣,盘着光洁利索的头发,耳边坠了两只珍珠,内敛秀气。
苏梦看起来很赶时间,只是面子上保留着一贯的从容礼貌,微笑着把手套摘了,青葱一般的手搭上夏以臻肩头,问:“小朋友,阿姨有些话想跟你说,你现在有时间吗?”
夏以臻心里笑了一下。
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唯一的亲人还在昏迷,她现在只剩时间了,像荒原一样寥落无垠的时间。
她点头,随后被苏梦拉着,坐到走廊的长椅上。
“你很漂亮,比我想象的还要不俗。”苏梦是这样开头的,“小朗从小就不是个品味差的男孩儿,他喜欢你,阿姨不意外。”
夏以臻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件货品,被人选中,证明自己不凡,她似乎还应该感谢。
苏梦声音很轻柔,丈夫让自己来做说客,已经给足了儿子的玩伴面子,她只能尽量圆融地继续:“你叫什么,告诉阿姨。”
“夏以臻。”
“以臻,很好听的名字,看来你从小也是被用心呵护长大的。阿姨瞧你那么意外,小朗大概还没有和你提过他的家世,他瞒了你。”苏梦微微一笑,和煦温柔。
苏梦:“阿姨猜猜,你现在肯定在生气,也很难接受,对吗?小朗那么聪明,没告诉你,一定不是他忘了,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呢?”
苏梦不欲真的留给夏以臻时间思考,她直接开口道:“不如,阿姨来帮你分析一下,其实只有两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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