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树神的故事发生在约一千四百年前,彼时树神还是个娇俏的少女,修成人形不久便因为好奇而闯入人间。

人间繁华,她看了几十日也仍是兴奋的。直到有一日,她有些累了,在一座小山停了下来。

她停下那天阳光很烈,照得她睁不开眼。于是,她去了山上那座庙旁,借着庙挡住过烈的阳光。

树神的本意只是休息一阵,很快便会离开,只是她不曾想过,她留下那日,庙里正好有个小和尚修行归来,将她当成庙里刚悟道的树,摆了桌凳在树下读书,本意是引她向善。

过了几日,树神歇够了,她那时爱闹,看那和尚读书读得认真,存了心要逗逗他。

她会在他读书时刻意落下许多枯叶,令他不得不放下书本吹弹一身的叶子;她也会在他写字地时候突然地起一阵风,将他书写用的宣纸吹翻,未干的墨汁糊在一起;她还会不停地摇啊摇,枝叶间簌簌响,就为了吵得他不得不抬起头看她。

他们就这样相处了很久,直到有一日,小和尚举着一支簪子对她说,下来看看吧,也许你会喜欢。

簪子是一支银簪,上用银丝做成藤蔓样,包裹着一朵报春花。

小和尚自然知道她是妖的,她大方地显了形,将簪子带在头上,问他,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小和尚说,她虽然不是报春花妖,但她真的和报春花一般温暖和开朗。

树神就这样留了下来。

还是同从前一样,他读书,她玩闹,偶尔,他们也一起下山看看。

他们度过了一段很安稳快乐的日子,那段时光很平静,平静得树神以为她会就这样在小和尚身边待一辈子。

一直到小和尚的师父找到树神,提醒她,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对方是个和尚。妖怪跟和尚是不会有结果的。

于是树神对小和尚说,要么还俗,要么分开。

小和尚犹豫了很久,树神等了一个月,离开了那个地方,重新开始了她的旅途,最后在蕴灵宗落了根。

“就这样结束了?那和尚是怎么跑天界去的?树神还说要救他。”

乔灿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花酌坐在他膝盖上,对这个潦草的故事结局提出疑问。

石头刚好在一棵树旁,乔灿讲完了,往背后的树干上靠:“一千四百年前,我们俩加起来都没活到那么久,故事情节丢失也是很正常的吧。之后的事,我只知道和尚来到天界请了个天神下凡帮他做了什么,后来他就一直留在天界了。”

花酌垂下眼睑,以略带挖苦的目光看他:“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一千四百岁的五殿下年纪小,还以为你是几千岁的老神仙了,原来才几百岁么?”

“你不能这么看,五殿下的寿命很长,在他这个年纪就是小孩子,说他小本来也没说错。”乔灿扶额,“不过这之后的故事五殿下估计也不清楚,可能得去问问解忘忧。”

要是去找解忘忧的话,乔灿必须得回天界,可在接到天帝的指令之前,乔灿不能回天界。

诸多不便令乔灿相当难受,但他没法抱怨,天帝能饶他一命已经是天大的圣恩了。

乔灿站起来:“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先想想怎么离开这里吧。”

小和尚乔灿是见过一面的,此人面目和善,与人交谈总很缓慢地说话,有人提到他,他总是会面上先顿一下再接话,好像时刻在走神。

树神乔灿只在天界听过她的一些传闻,因她并未飞升,天界关于她的说法很少,乔灿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她与和尚的故事,还是乔灿从药神那里听来的。

“我总感觉那个死掉的药神跟树神关系不错。”花酌在乔灿怀里趴着,摇着尾巴。

“为什么这么说?”乔灿只在下棋时听药神提过一次树神,当时他只当是天界八卦,没放在心上。

花酌眯了眯眼:“直觉。”

空中有一处的光点亮了一下,花酌腿上一用力,从乔灿怀里跳出去,扑住光点。

乔灿靠近一看,果然见到一块菱形的镜片:“看来我猜得没错,是镜阵。”

镜阵,顾名思义,便是以镜为媒制造的阵法,阵中场景多为重复的镜像,被镜子复制的本体便是阵眼,只需找到本体便能出去。

镜阵虽是简单而基础的阵法,但修为强悍的施法者可以依据一个很小的东西制造十分庞大的幻境,被困者要想找到阵眼困难重重,且在镜阵里的时间过长,很容易迷失心智。

乔灿拿起那片破碎的镜片,注入一小点灵力,灵力覆盖在镜面,没多久便被吸收了。

“能破吗?”

“恐怕不能,接着找吧。”

花酌坐在石头上,不肯动了:“我们找了九个时辰,还是先睡一觉再说吧,别忘了你还是个病人,今天的药也没有吃。”

乔灿倒是不必担心这个环境,树林对他几乎没有影响,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现了原形混在这些树中待到天帝召他回去。

只是,花酌的状态算不上好。

整整九个时辰乔灿都没有把花酌放下来过,他清楚地感受到花酌本应比人体略高的体温慢慢变凉,直到需要他手上的温度反过来温暖他的肚皮。

诚然,花酌凭借法力可以再撑十几个时辰,而对于乔灿自己的身体状况,明显是停下来休息更为妥当。

但乔灿不想这么做,树神是冲着他来的,花酌只是被他连累了,如果在他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意外,或者在离找到阵眼就差他休息的这几个时辰花酌就撑不住了,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乔灿试图劝说花酌:“我没事的,我们接着找吧,林子已经找过大半,再有三个时辰一定能找到。”

花酌趴在石头上,装没听见。

九个时辰以来,花酌劝了几次,每次乔灿都说再有三个小时就能找到,信他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哪能次次信他。

对于赖在石头上不走的花酌,乔灿决定采取强硬手段。

乔灿环着花酌的腰抱了一圈,要把他抱起来。

花酌先是挣扎着不肯动,拗不过了便用爪子抓住石头边缘。乔灿使了点劲,就要将他抱起,猛地鼻尖撞到衣物,花酌变做了人形。

“变成人也是没有用的,我一样抱得动你。”乔灿无奈道。

花酌不说话,双手抱着树干,坐在石头上,死不肯走。

“你逼我的啊。”

乔灿拿出戒尺,以花酌不可见的速度点了一下他的背,只这一下,花酌的手臂像是变重了,抬不动,很快便松了下来。

“你做了什么?”

乔灿张开怀抱:“快变回来,我抱你走。”

“不。”

他说得斩钉截铁,话音刚落便后悔了——乔灿真的将他抱了起来。

虽然当猫的时候总是被人抱着,但变做人形还这副样子便有些奇怪了。

“放我下来。”可能是身体浮空的缘故,花酌说话都轻飘飘的。

听到他的话,乔灿反倒抱得更紧了:“我说了我没事,我再扛十个你都行。放心吧,不会再用九个时辰了,最多再有三个时辰一定能找到阵眼在哪,信我,我已经有眉目了。”

乔灿足下一点,飞到半空。没有任何征兆的高速上升让花酌一时失重,下意识抱住乔灿。

镜片中的那一丝灵力有了动静,乔灿在镜片上施了个法术,由它领着二人前行。

往前飞了一段,镜片在一棵树前停下,碎成尘埃,散在空中不见了。

乔灿将花酌放下,伸手探了探这棵树:“不是,但一定在这附近,再找找。”

已到了这里,再跟乔灿说要好好休息已经没了意义,花酌细细地在周围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是阵眼的地方。

这是一片完整的松树林,放眼望去都是一模一样的松树,看着看着,花酌眼有点花,看松树已有重影。他甩了甩头,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清醒一点,一抬眼,重影还在。

树神不能这么厉害吧?花酌头胀胀的,钝痛感挥之不去。

另一边寻找的乔灿注意到花酌已有一阵没有行动,方走近,就看到花酌直直地倒了下去。

“花酌!花酌!”乔灿上前将他接住,将自身灵力源源不断地送进花酌体内,渴望缓解一点他的症状。

树神居然加重了阵内的法力,不过这么一小会儿,花酌已神志不清了。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时辰花酌就会没命。

这蕴灵宗上梁不正下梁歪,求人办事的手段都如此强硬,乔灿心里一阵乱七八糟,恨不得一发大水直接把蕴灵宗给淹了。

如今身在阵中,他又没有办法一瞬间破阵,如何是好呢?

眼看花酌的声音一点点微弱下去,乔灿咬紧了牙,树神这已经是在逼他答应了。

“放我们出去,我帮你。”乔灿眸光暗淡下去。

本是带罪之身,又要抗旨不尊,这回谁也保不住他了。

烂命一条,死就死吧,眼下救花酌才是最重要的。

思绪如一团乱线,这团乱线将乔灿缠住,突然间,他有了一条有点缺德的想法。

果然是跟花酌待得太久了,近墨者黑啊。乔灿感慨自己的堕落。

“树神,请你放我们出去,你的请求我答应了。”乔灿大声呼喊着。

不多时,一模一样的松树消失了,他们回到了松树林里,一抬头便能看见错落的树木,枝叶间有阳光洒下来,斑驳的光点照在身上,花酌惨白的脸恢复了些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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