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进湖水，水底清亮，乔灿稍稍回头，能看见顺水漂泊的孤舟。
再往深处去，孤舟成了个细微的点，阳光再穿不过水层，黑暗将他包裹。
水天湖里有不少鱼虾，从乔灿身侧游过时不小心接触到，滑腻的触感使得他一场惊慌。
黑暗的湖水，冰冷的触感，会让他想起某些不太好的回忆。
乔灿甩甩头，手里凭空出现一个气泡，整个人钻进气泡里，由气泡带着下潜。
湖底粗壮的树根如山岭般盘亘交错，鱼群游过，掀起一团泥沙。
泥沙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乔灿慢慢靠过去，在看清那物件时瞳孔骤然一缩，湖水好像穿破气泡涌进肺里，让他不得呼吸。
泥沙底下，埋着一个人。
那人的样貌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只能从身形和衣物上看出这是个男孩，约莫十五岁。
虽说早有准备，亲眼看到这场景时乔灿还是受了不小的冲击。
乔灿说不出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他全身肌肉紧绷着，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乔灿想靠近去看看，忽然，被泥沙掩埋的人陡然睁眼。
树根交错的间隙中爬出几十个水鬼，身上缠满了藤蔓，游动时藤蔓拖在身后，水鬼高速游动，像一只只带毒的水母。
气泡破碎，乔灿身体翻入水中，速度快得像条鱼。
水鬼伸出利爪，将乔灿团团包围。乔灿不退反进，手持戒尺为刃，逼退水鬼，朝水鬼最密集的地方游去。
乔灿破开水鬼的包围，用力眨了下眼，再一次将围绕在树根处的水鬼打散。
果然，水鬼们只在连接镇长宅邸的那棵树的树根底下活动，这些水鬼有意识地在保护泥沙下的树根。
乔灿戒尺一挥，一道水波打出去，泥沙俱散，露出被埋藏的红色阵法。
朱红的符文从树根底部往上爬，慢慢渗进树皮里，变成黑色，在这视野不佳的水底极难发现。
这阵法陌生，乔灿不敢妄动，这里离他们来时的小船有些远，若是不小心捅了个篓子，另外两人很难支援过来。
乘他不备，水鬼自身后进攻，一爪直逼要害，乔灿侧身躲过，回首抓住水鬼身上的藤蔓，将它甩到树根上。
乔灿手中虚虚握了握，可能是在水里的缘故，这些藤蔓并非粗糙的质感，反倒像是鱼皮一样滑。
几个水鬼身上的藤蔓交缠，织成一张网将乔灿网住。乔灿戒尺一挥，藤蔓尽断，水鬼如同被切断肢体般抽搐着倒下。
乔灿一阵头皮发麻。
他记得祝卿安说过，这世界上是有能把人变成魔物的邪术的，但需要借助外力。
也许，这棵树和这些藤蔓就是镇长所用的外力。
抓个水鬼回去给祝卿安看看好了。
这样想着，乔灿又一次打退水鬼，靠近这棵树细细观察。
仅从外观上看，这棵树和水天镇其它的树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只有它树根上的法阵。
乔灿将这法阵的样子记下，用戒尺敲断一小块树根，又在水底游了一圈，没有找到其它收获。
宁静的水面破开，乔灿从水下探头。
“怎么你下水一趟，还不忘给我们带个特产？”花酌看向他手里的水鬼。
乔灿将被打晕的水鬼扔到船上，在水里扑腾两下：“毕竟湖底没有其它东西了，你可千万别嫌弃。来，拉我一把。”
祝卿安把水鬼扒了个干净，藤蔓连接身体，以极其扭曲残忍的方式生长着。
祝卿安示意花酌抓住藤蔓尾端，自己上手拍醒水鬼。
水鬼见人便咬，乔灿立马上前将它按住，小船剧烈地晃了一下，荡起一圈水波。
“虽说还能勉强看出人形，但已经完全不是人了。”乔灿提醒道，“我试过，水鬼无法沟通。”
祝卿安微微颔首，道：“花酌，用爪子挠一下藤蔓。”
花酌挠了藤蔓尾端一下。
水鬼立刻痛苦地抽搐起来，双手的长指甲抓进船板。
乔灿好悬才将它按住，喊道：“漏水了。”
祝卿安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我不会游泳。”
花酌：“……你没开玩笑吧？”
“你被淹死一次你也不敢再游了。”祝卿安去堵被水鬼抓出来的窟窿，但水还是慢慢渗进来，小船在缓缓下沉。
听到这话，乔灿眉头微蹙。
五殿下当然不可能在天界被水淹，而在他十世为人的经历中，被水淹死的只有……
乔灿：“花酌会水吧？”
花酌：“会。”
乔灿：“好，祝卿安，你先飞回去，花酌你跟着他，别让他落水，这家伙交给我。”
看了看四处无人，祝卿安脚底出现一朵祥云，带着他和花酌上升到半空。
待他们走后，乔灿将水鬼用力一按，水鬼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毙了命，魔气四溢，将乔灿连同小船一并拖入水中。
花酌看得心慌：“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祝卿安笃定道。
不多时，水中的魔气渐渐变得清透稀薄，灵力四散开来。
“你看。”祝卿安扬眉。
几人回到住所，钱大钱二没敢趁他们不在偷跑，看到他们回来马上一脸苦相地赔笑，听候吩咐。
祝卿安只扫了这两人一眼，还未开口，两人已“扑通”跪下了。
“麻烦烧点热水来。”祝卿安道。
言辞客气，语气温柔，动作和缓矜贵，钱大钱二摸不透他的意思，冒出一头冷汗，不知该动还是不动。
果然祝卿安的脸色马上一沉：“听不懂？”
钱大钱二麻利地跑去烧水了。
乔灿将敲出的那截树根交给两人，在桌上就着祝卿安画画的画纸，开始画水底下看见的那个阵法，状似不经意地问：“祝卿安，到底你对钱大钱二的样子是装的，还是对我和花酌的样子是装的？”
脑子里有个小人对着他念经，叫他得过且过不要深究，但乔灿就是忍不住。
原本趴在桌上看他画阵法的花酌猛地抬头：“这截树根有什么异常吗？”
祝卿安十分上道地接话道：“看不大出来，我回去查些典籍吧。”
言毕，祝卿安带着树根离开厅堂。
他一走，花酌抓住乔灿的肩膀疯狂摇晃：“你不要命了吧？跟祝卿安混得太熟了都忘了他是五殿下了？”
“对不起啊。”乔灿一副死性不改的模样，“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奇怪也不能直接问出来啊！
花酌把他松开，觉得这人没救了：“我去看看祝卿安。”
祝卿安的房间离正厅有段距离，花酌一路往里走，正好碰见来送热水的钱二。
花酌伸手拦他：“不想碰见祝卿安的话，直接把热水送到乔灿房间里去，今天就别在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钱二点头哈腰地应了。
再走一段就到祝卿安的房间，“哐当”一声，花酌抬眸，快步向前，直接推开房门走进去。
祝卿安捂着胸口半跪着，地上是摔碎的青瓷茶杯。
“你怎么样了？”花酌走近。
祝卿安粗重地呼吸着，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分明是极度痛苦的模样，说话却是不急不缓，甚至带着点开玩笑的意味：“说了我随时会倒，没骗你吧。”
他手里还拿着那截树根，握着树根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我去叫乔灿来。”
“别去了。”祝卿安抬手拉住他，“我可能坚持不住了。”
他没用多少力气，花酌却只能定在原地，双腿像生了根，无法从原地移开。
祝卿安坐到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冷汗已被夏日的酷暑蒸干，衣服贴在他身上，显得他瘦小又羸弱。
“你……”可能是嗓子有些干，祝卿安咽了咽，道，“你出去吧，树根上的邪术我已经破解了，你去把它交给乔灿。”
“那你呢？”花酌的声音发哑。
“反正……你们今天别到这里来。”
意思就是，抗得过今天，到明日他又是那个温柔含笑的祝卿安，抗不过，明天他们来给他收尸。
不，神和魔是没有尸体的，死后只会散成灵力和魔气，连收尸都用不着。
“没有办法了？”花酌自己都有点惊讶，他说出口的话语居然如此平静，仿佛好友命悬一线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像个空壳，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不再流淌，时间好像停留在迈入房门的前一刻，奇异地感觉不到难过。
“没有，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祝卿安闭了闭眼，将树根递给他，“回去吧，别告诉其他人。”
花酌麻木地接过树根，走出去后深深地看了祝卿安一眼，关上房门，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原路返回。
乔灿画完了阵法，将画纸晾在桌上，见花酌回来，问：“解得怎么样了？”
谁料花酌一看见他，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扑进他怀里无声地流泪。
无论乔灿怎么问花酌都不说话，这只猫在固执地坚持着什么，悲伤将他淹没。
乔灿询问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他望着花酌回来的方向，心里有种猜测，情感告诉他此刻应当去证实，理智却让他动弹不得。
不能去。
就算在危急的时刻，祝卿安把他们遣开，一定有他的道理。
乔灿抱紧花酌，柔声哄道：“没事的没事的，他不会轻易倒下的。”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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