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深疆说完,便将简画桉手中的空酒樽取出,与自己的那一只并排放在托盘里,动作从容不迫,微微俯身,与她平视。
“好了,仪式总算走完了。”他语气里带着一点如释重负的随意,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画桉辛苦了。”
他直起身,理了理自己本就没有一丝褶皱的袖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但说出来的话却让简画桉微微一愣:“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入宫觐见,规矩多,耗精神。”
他抬步向门口走去,却在门前停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过头补充道:“我住隔壁院子,若是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完,他没等简画桉反应,便推门而出。身影融入夜色前,还顺手细心地将门为她带好,隔绝了外面的黑夜。简画桉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卸了凤冠,简画桉立刻化为一滩烂泥融进床铺里,软趴趴如全身无一块儿硬骨,将那百子千孙被叠到一侧,翻出从家里带来的蚕被,打算好好休息一晚。
“夫人,王爷说您没用晚膳,吩咐我们做了些粥食小菜。”正当简画桉准备褪下嫁衣时,门外的丫鬟轻叩门扉。
“进来吧。”简画桉将刚扯开的腰带重新系上。
“奴婢以后便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流佩,夫人有事吩咐便可。”小丫鬟推门而入,将提着的食盒放在点着蜡烛的木桌上。
虽这丫头定然是比不上陪嫁丫鬟的,可在这国公府想来还是这丫头更了解,于是简画桉便坐在木桌对面,撑着脸看小丫鬟摆弄餐食。
流佩一边利落地布菜,一边语气带着轻松和愉快脆生生地说道:“今夜于庖长特意做了拿手菜糖醋小排,说是酸甜开胃,最合适这时候用。还配了碧粳米粥和几样清爽小菜,夫人尝尝可还合口味?”
食盒甫一打开,诱人的香气便弥漫开来。那糖醋小排色泽红亮油润,汤汁浓稠,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碧粳米粥熬得米花烂烂,热气氤氲。旁边还配着一碟清炒豆苗,一碟胭脂鹅脯,并一盅看似清淡却香气浓郁的汤品。
简画桉本不觉得饿,此刻闻到香味,才感到胃里空空。她执起银箸,夹了一小块排骨送入口中。酸甜的酱汁恰到好处地包裹着酥软的肉质,入口生津。
流佩见简画桉并未面色不悦,便又急着补充:“王爷的膳食也一向由于庖长亲自打点。王爷体弱口味清淡,不喜油腻,但于庖长说夫人今日劳累,需得些实在的吃食垫垫,又怕您积食,才配了这粥。这糖醋小排,奴婢还是头一回见于庖长做呢。”
话里话外,透露出这餐饭是得了王爷特意吩咐,且是庖长用了心思的。
简画桉自然是听出了这话里的意味,握着汤匙的手一顿,垂头抿了那白粥,忽地觉得,时深疆是否不喜欢自己的问题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只要他不讨厌自己便好,而当下来看,时深疆是不讨厌自己的。
出奇的,今夜却是这段时间以来,最踏实的一夜,也许是因为吃太撑了,简画桉默默叹气,暗自发誓以后睡前绝对不吃那么多了,一个杀手怎么能睡这么熟!当然,这样的感悟产生在第二天早上,流佩和时深疆先后敲门半晌不见里头有动静,夺门而入以后……
成婚第一天就睡过头,简画桉尴尬到早膳也没用多少。只匆匆用了几口,便借口要更衣准备入宫。
流佩紧跟在她身后,捧上一个精致的小食盒,里面是几块刚出炉的杏仁酥,“殿下说,入宫礼节繁琐,恐夫人体力不支。”
简画桉看着那碟点心,心头微暖,但“杀手”的警觉让她立刻压下这点涟漪。一个杀手怎么能因为几块点心就动摇! 她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秒,随即对流佩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婉柔顺的笑容:“殿下费心了,替我谢过殿下。”
看,她装得很好。
殿正中坐的是太后和皇帝,宠妃和皇后坐两侧。简画桉跟在时深疆身后,嬷嬷教导的那些礼仪又开始如同经文一般在大脑里打转儿了,生怕做错了哪一步。
简画桉与时深疆分坐两侧,她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眉眼低垂,一副标准的、受过良好教育的摄政王妃模样,安静得如同没有存在感的花瓶。
“若非同王妃成婚,朕怕是今年一年也见不到兄长了。”落座以后,皇帝先开口道。
“哪里的话。”时深疆笑着说“咳……陛下不是上个月刚来过国公府?”
“还不是皇兄连自己的婚事都拿捏不准,朕虽是皇帝,也要为兄长的终身大事操心啊!”皇帝笑哈哈地说“依你的性子,画桉不知吃多少亏呢,什么事都不上心,那街坊里的闲话可得处理一下。”
“是,不过臣可没有请陛下帮臣。”时深疆赶忙说“免得下次又以此要挟臣协助。”
“你们两个可莫要再拌嘴了。”太后坐在上首,将一切尽收眼底,此时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简大人的嫡女是个知礼的好孩子。画桉,既入了皇室,往后便是一家人,深疆身子弱,得多费心,要好生辅佐深疆,为他分忧,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
“是,谨遵太后娘娘教诲。”简画桉屈膝,心跳的飞快。
时深疆适时地伸出手,虚扶了她一下,让她重新落座。他的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维护。
“母后放心,画桉性子柔顺,儿臣会好好待她。”他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又像是在对太后的叮嘱做出承诺。
接下来的时间,便在和谐的氛围中度过。皇帝与太后又问了些家常,时而与宠妃说笑几句。简画桉始终扮演着完美的花瓶角色,问到她时便柔声细语地回答,不问时便安静坐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目光随意落在一直雀上,随那只雀飞回殿内,眼神与皇后撞了个正着,不过皇后似乎也意外于能和她对视,只是尴尬回望,两人微微点头后,简画桉便随意看向别处。
最终这次觐见是以时深疆身子不适为由结束的,临了离开时,太后面露担忧,硬是让时深疆抓些养神的方子,皇帝则气定神闲的坐在一旁,甚至有些面色不悦。
上了马车,缓缓驶离皇宫,时深疆面色有些苍白,轻闭双眼,拇指轻轻地按揉着太阳穴。
简画桉适时递上一杯热茶,僵在半空:“不舒服嘛?”
时深疆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端着茶杯的手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一丝探究,随即又化为一点极淡的、让人看不分明的情绪。他伸手接过,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温热的触感一掠而过。
“多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慢慢饮了一口温茶,放下茶杯时,状似无意地开口,打破了方才那片刻令人心慌的沉默:“今日在宫中,感觉如何?”
“就……还好。”简画桉有一大堆想吐槽,但当下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
“还好?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无趣呢。”时深疆看着她打趣道“我觉得很无聊。”
“……”简画桉一时语塞,她张了张嘴,那句排练过无数次的“能陪伴王爷身侧,是我的福分,不敢觉得无趣”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对着他此刻带着点坦诚和懒散的眼神,再说那种冠冕堂皇的话,反而显得格外虚伪和……蠢。
她抿了抿唇,眼神飘向窗外,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郁闷:“也……不……是完全不无聊。”
果然,时深疆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从喉间溢出,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意外地好听:“补偿你……一会儿出门逛逛吧。”
简画桉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新妇抛头露面不知要被邻里嚼舌根嚼成什么模样呢,更何况,王府距相府本就不远,若是被家父知道,怕是又要失望了,想到这里,简画桉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去么?”时深疆的笑意挂在嘴里,有些震惊于简画桉的答案。
“嗯,不去,我想休息一下。”
“好,莫要忘了晚膳。”
阳光正好,时深疆在隔壁院子里支起小桌子,研墨练字,国公府里静得只有熬药的小石锅传出的“咕嘟”声和偶尔传出的几声鸟叫,简画桉坐在自己房内的桌旁,也研墨,随意扯了张纸,在上边写下回家要拿的东西,明日回门,她可得把自己张罗的那些宝贝都收拾到国公府来,以后还不知多久能回去一次呢。
从前她就在想,这紧闭的大红门里住的摄政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从未想过自己的后半生将住在这里头……
正想着,房门便被人推开了,是巷子里的那壮汉,他满头是血。
“你怎么来了?怎么进来的?”简画桉慌忙向院子里看,还好时深疆吩咐下人不要打扰简画桉休息,这外头才空无一人。
“下午亲卫军护送陛下去祈福了。”那人瘫坐在地“我找你。”
“狗牙,你怎么成这样了?”简画桉着急地从柜子里扯出几个布条丢进那人怀里。
“伏让我找你办人。”狗牙捏起布条,不疾不徐地往头上缠“我不愿意,哪知那家伙动真格。”
“有事找本姑娘就行,何必如此。他做个杀手榜榜首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有时间要挟你,早就把人杀了。”
狗牙抹了一把鼻子,咬了咬牙:“因为你说……你杀人不杀妇孺,于国有功者,更何况……”
“嗯?”简画桉歪头看他。
“更何况,他要杀的是……是摄政王。”狗牙不敢看简画桉的眼睛,将目光瞥到别处。
“且不说他于国有功,他现在是我……”简画桉气急了,皱着眉,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怒气“真以为本姑娘好欺负呢!”
“别!”狗牙急忙打断她“我不知伏原本的模样和身份,他接任务也将脸蒙的紧,打断了我一条胳膊,还说……还说若你不接,他便要血洗相府,冠以污名,届时再取时深疆的头颅。”
“……王八蛋。”简画桉骂出声,伏是榜首,那名字后恶狠狠被刻着二百五十八条红痕,曾就因血洗了程府而被朝廷追杀,不过事情很快便被平息了,简画桉怕的,是伏真有这样的能力,也真的这样做的出。
“他说……给你一年时间,别暴露自己。”狗牙颤颤巍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先走了。”
院子里中药味浓的紧,光闻那味道,简画桉便知道那玩意儿有多苦,却是遮不住自己心中的苦闷,没想到的是,这药竟有自己的一份。
心中苦闷,晚膳都没吃多少,正当时深疆不疾不徐的喝那碗药的时候,简画桉端起那瓷碗,就着心中的郁闷一饮而尽。
“……好喝?”时深疆问道。
“不好喝。”简画桉撇撇嘴。
“那你喝那么快。”时深疆将面前的杏仁酥推到简画桉面前,让她解苦。
“只要我喝的快,苦就追不上我。”简画桉一本正经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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