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在他还没想出对策的时候停了,余生深呼吸一口气,把脖子又缩两缩,然后走出电梯。
其实这间病房挺好找的,因为一出电梯他就看到拿着餐盘从病房里走出来的老姐。
他看着老姐的背影跟了上去。
老姐在楼梯间停下脚步,拐进了楼梯口,然后蹲在梯台上......开始吃饭,吃的是剩饭。
如果他没猜错,这餐盘是老爸吃剩下的,盘里只有一堆认不出什么的汤汤水水,混在一堆像泔水一样。
泔水还能比这玩意儿好一点,这玩意儿只有水没有泔。
接下来几分钟,那个叫余盎然的傻逼就着那没有泔的汤汤水水开始了她的晚餐。
他好想走过去把那剩菜剩水一盘子“咣铛”怼她脸上。
顺便问一句,吃吃吃!你他妈到底穷到什么地步,自己好歹干餐饮业的,连顿饭吃不起?
他捏紧拳头,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突然看到老姐裸露出来的脚踝,比她的手臂还细。
所以这是多少顿,没吃饱过了。
所以这是多少年,没吃饱过了。
泔水好吃吗?余盎然。
......你名字好土,你命比你名儿还苦。
偷窥着看完这顿“最后的晚餐”,余生看到老姐走到医院右边窗口还了餐盘,然后跟里面护士聊了几分钟,那护士还塞了她一袋月饼,不过老姐没接,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表钟,疾跑出了医院,玩神庙逃亡呢,跑这么快......
等老姐走远,余生走到那个窗口看着那护士。
“你好......请问一下,”其实他不知道问什么,也没什么好问,只是问点什么,好像这样就能多了解老姐一点儿,“刚刚那个女孩......”
“你是余生吧?”那个护士看着他,“跟你姐长得挺像的。”
余生点了点头,那个护士低头找了几秒,重新拿出那袋月饼:“拿去,带回家和你姐一起吃。”
“她......很久没回家了。”余生皱着眉,轻轻说。
“哦,对,我差点忘了,”那护士说,“她最近都住医院。”
“住医院?”余生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那她......睡哪?”
那护士叹了口气,指了指他旁边的公共长凳:“那。”
“哦。”余生头都不敢转,低下脑袋点了点头。
“你姐挺不容易的,”那护士又说,“你有空来医院帮帮她的忙。”
“嗯。”沉默一会儿,他沉声应了下来,又厚着脸接过月饼说了句谢谢,转身走出了医院。
月饼挺沉,包装都不用拆,就知道是超市里散装月饼,可连这散装月饼,老姐恐怕都买不起,只能等别人送。
所以老姐,中秋肯定没吃月饼啰,怎么能不吃月饼呢......她可是有家的人。
余生忽然感觉自己挺不是个人的。
各个方面,都不是个人。
后半夜了,夜市街的人少一些,只剩喝酒的大肚子男人在那晃荡,死不要脸的一堆蠢货,跟没家的孤魂野鬼一样,大半夜还跑出来吸食。
傻逼!
余生站在黑暗里看着被几个喝醉酒的男人大声吼来吼去,什么卖个丸子缺斤少两,价钱还收得贵的余盎然......虽然这也是事实,老姐做生意的确不太“诚实”,缺油少米的。但这些蠢货一边骂还一边笑怎么回事儿?
呸!不要脸!
老姐没说什么,看着那堆蠢货赔了一张笑脸,重新煮了拿给他们,那群人才没继续闹,坐到小板凳上又到隔壁点了几串烧烤开吃。
这一吃吃到凌晨,中途没有别的客人,他看到老姐站在那打瞌睡,碍于有客人在,老姐只好睡一会儿,又逼自己清醒一会儿。
余生简直想一串签子戳死他们,吃个破关东煮像在吃生命中最后一顿斩头饭一样,吃他妈这么久。
又过半小时,那群人终于吃完斩头饭,走过去磨磨唧唧给了钱,又“唠唠叨叨”一直盯着老姐,多说了好几句,老姐没搭理这些空话,“聊”到最后给他们送了一瓶酒这些人才舍得走,这群人看实在占不了老姐什么便宜。临走时候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顺了几双一次性筷子。
操这群傻逼大爷!怎么不顺便拿个碗,回家吃屎好配套!
过了几分钟,人走光了,老姐疲惫的趴在油腻腻的桌子上,跟中毒一样晕了过去。
怎么说呢,他感觉眼睛里像被针刺一样。
......
疼。
老姐只睡了二十分钟就醒了,她站起来打扫了周边一次性餐盒,又扫了地,然后走到旁边“大笼包”小摊子开始揉面。
余生震惊地看着老姐一边熟练的揉面,剁馅儿,蒸包子,一边招呼着偶尔还来买关东煮的客人。
这个凌晨忙活到那个大妈赶来才算结束。
原来老姐一直身兼数职......过了一会儿,他又看着老姐撤了关东煮摊,转头朝医院方向走了去。
所以现在又要去医院干一个白天的“护工”?
他忽然有点不想再看下去了,好累啊......看着都这么累,做起来有多累。
但他还是没走,继续跟了上去。
大早上医院已经挤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充满疲惫和担忧。
贪嗔痴恨,在生老病死面前,渺小的根本不值一提。
活着多好啊,至少还有苦可以吃,有些人已经没这个命吃这份苦了。
余生从来没照顾过病人,他不知道在照顾病人和辛苦赚钱间,哪个会更累一点。
这个问题一直到他今天在医院呆了一天,看到请不起护工,几次三番累的蹲在楼梯口睡着的老姐,才有了答案。
而这份答案还不完整,因为在病房里老姐怎样去照顾老爸的,他还根本没看到,他......不敢进去。
怕被老姐老爸责骂,怕看到老姐最沉痛的磨难。
夜又黑了,老姐推着摊子继续朝夜市街走去,余生依旧机械的跟在后面,没敢出声。
跟了一会儿,老姐走到一片空旷的马路上,停下了脚步。
余生愣了愣......他不知道老姐是不是发现了他,可四周全是马路,最近隐蔽处也离他很远,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
“看够了?”沉默几秒,余盎然突然低声问。
果然,发现自己了。
余生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害怕的盯着她的背影。
“余生,”余盎然叹口气,转过了头看着他,“你以前怎么答应我的?”
余生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你忘了吗?”余盎然又问。
“没......忘。”他结结巴巴回了一句。
当然没忘,怎么可能忘,那时候他被学校退学,老姐陪他去学校搬完书,回家做了一桌子的菜,让他多吃点,以后就吃不着了,他不知道什么意思,老姐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从包里拿出一瓶农药,还说什么......她累了,实在撑不下去了。
他根本不知道老姐在说什么,只记得那天老姐决绝的眼神,好像只有死亡才是解脱......
他不知道自己发多久的誓,保证了无数次以后绝对不打架不闹事,老姐才放下农药。
所以......怎么可能忘,那么平静又绝望的余盎然。
“我没忘。”余生捏着拳头,低声又说了一遍。
“没忘吗?我瞧着你倒是忘的差不多了,”余盎然看着他笑了笑,“我多想做你妹妹啊,这老大谁爱当谁当。”
余生皱着眉,低着头不敢说话,做了好一会儿心里建设才敢开口:“姐......我以后也可以挣钱,你就不用这么累......”
就不用......就不用担起......他扯着嘴角没敢继续说。
“余生,”余盎然轻笑一声,带着嘲讽的语气,“你一定要过我这样的人生吗?”
余生抬起头,有些震惊的看着她。
“不然你觉得你该是怎样的人生?”余盎然又有些好笑的问了一句,“你觉得你有什么本事?长得好看吗?还是你觉得家里还和以前一样,可以让你不用努力就能得到很多别人得不到的东西?”
“我没那么想......”余生皱着眉,“我只是想你别那么累。”
“那你就去学习啊!”这句话余盎然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
余生身子僵了一下,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他实在太怕老姐情绪一激动又闹“农药”那一出。
“你知道挣钱有多难吗!你知道生活有多么没希望吗!”余盎然继续吼着问出了这句,又慢慢放低声音,“余生,就当姐求你了......就当是我道德绑架你吧,你给我点希望吧......”
说完这句,余生看着老姐慢慢蹲在马路上,放声大哭了出来。
余生简直愣住了,老姐这些年每次哭都是在夜里偷偷躲着,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在外面,在马路边,在人前,这样肆无忌惮哀嚎大哭,似乎想把这些年的委屈一次性嚎出来,哭得一点都不漂亮,跟孩童一样声嘶力竭,不顾形象,好丑......
但跟孩童不一样的是,充满悲伤和绝望,哭得像......他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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