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从半开的窗牖边挤进来,驱赶着室内如春的暖意,肆意又张扬的挥洒着它的冷漠。
长长的月影摇曳着撕扯着周围一切,仿佛要将它们全都揉碎了又重组成一团。
就连今晚上的黑夜也过得格外的漫长,只因它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姜玉禾来说都是一种凌迟。
她就站在门槅旁,将整个人笼罩在阴影处,想要伸出的手又在接触到门边时像触电一样迅速收回,下唇咬得嫣红糜烂。
随着天边晓光破云,枝上白霜坠坠欲落,连人呼出的气息都是一蓬蓬的白雾。
昨夜里在客房醉酒后趴着桌子睡过去的闻澈迷迷糊糊中睁开着眼,习惯性地舒展着四肢时猛地踢到了桌腿,顿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寒气的清醒过来。
随后撞入眼球的并非是自己的书房和沁月轩,周围的布置反倒更像是客房。
关于昨晚上的记忆也开始一点点的归拢,他记得自己正在和魏大人喝酒,怎么就睡着了过去。
他要是睡在了这里,昨晚上魏大人睡在哪里?
正当闻澈着急忙慌忙的起来时,那扇虚掩的,只需风一吹就会往两边散开的房门恰好被人推开,呼啸的寒风将来人的青衫吹得翩跹作响,带着凌厉的冷意。
“醒了。”从外面走进来的魏恒话音稍顿,才说,“昨晚上你夫人身边的丫鬟来找你,你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免得令你夫人担心。”
闻澈顿时羞愧不已,“魏大人,我不明白我的酒量居然那么浅,昨晚上下官要是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魏………”
魏恒在他弯腰向自己作揖时,伸手拦住他,“贤弟昨晚上不是答应过我,私底下要和我兄弟相称吗,此间并无他人,又非官场之中,贤弟唤我一声魏大哥即可。”
“可………”
“我交朋友向来不论官职大小,只交一颗真心。”
闻澈顿时激动得满脸通红,又觉得自己仿佛有种踩在云端上的不真实感,“魏,魏大哥。”
————
随着天色大亮,院内渐渐传来了丫鬟婆子们走动的脚步声。
她们无一不在提醒着姜玉禾,她即将要迎来审判的时刻了。
指甲掐住掌心的姜玉禾深吸一口气,清楚她不能那么的坐以待毙,也清楚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发得要冷静镇定,绝对不能让自己沦为情绪的奴隶。
她更不允许失去自己好不容易舍弃掉良知才获得的荣华富贵。
闻澈回去的时候,高兴得连双手双脚都是同步而行,又在回到沁月轩时,转身收敛唇角压不住的笑意,生怕自己年轻气盛的一幕被玉娘看见,她会认为自己不端重。
要知道他比玉娘小了整整三岁,他更不希望自己在玉娘眼中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不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丈夫。
正准备端水进来的轻语见到三爷回来了,正欲行礼时,闻澈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从她手中接过水盆。
他昨晚上醉酒后还没回来,玉娘指定担心坏了。
推开房门的闻澈放轻脚步走过小红梅屏风后,见到是玉娘正坐在床边靠着床柱,一头青丝随意洒落下来遮住了她小半张脸。
霜色月莲绸衣贴合着她的身体曲线往下垂落,遮住了她的锦鞋,蔓延到水绿色绒毯上,衬得原本明亮的屋内都暗了下来。
唯她似一枝刚从绿枝丫里横生而出的清冷茉莉花,且带着晨起时冰冷潮湿的水汽。
听到脚步声的姜玉禾迟缓地抬起头,干涸缺水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被抽走所有养份,只留下死寂。
闻澈回想起魏大哥和他说的话,快步走到床边,眉心缀满担忧,“玉娘,你昨晚上是不是没有睡好。”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找府医来看过了没,他是怎么说的。”
见他眼中担心不似作伪的姜玉禾抿了抿唇,浅色的瞳孔里漾出一抹笑意的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昨日在席间喝了一些果酒,但我没有想到那果酒的度数挺高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闻澈望向她的眼睛,貌似不太相信,作势就要抬手去探她的额头。
对于她的触碰,姜玉禾条件反射的就要避开,又在避开后身体一僵,反应过来的握住他手,将男人宽厚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纤细的长睫半垂落下小片阴影,“我真的没事,你也不要总是把我当成易碎的水晶一样。”
闻澈见她坚持说自己没事,倒也没有坚持一定要让府医过来,只是紧皱的眉心并没有因此松开,“待会儿让轻语进来给你按下,既然你不舒服,今日就在院子里好好休息,母亲那边就不用过去请安了。”
“我只不过是起早了些,哪里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放在膝盖上的骨指攥得衣料起皱的姜玉禾抬眸和他目光平视,又在他看过来时,下意识地避开。
“夫君没有其它想要和我说的吗。”
她的语气过于平静,也让闻澈越发心虚的揉了揉鼻尖,而后弯下腰搂着她的腰抱上,覆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对不起。”
“昨晚上我不应该喝醉酒,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还要硬喝,倒是让你担心了。”
他说完,但是让姜玉禾皱起了眉心,难不成,昨晚上魏恒并没有和他说这件事?
即便如此,姜玉禾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还是说,他在试探自己?
她的心思百转千回间,闻澈则注意到她放在桌上的铃兰银簪,取过置于掌心,才发现倒是和上一次在她妆匣里的簪子有些相似,只不过款式更为精致。
“这支铃兰银簪倒是挺别致的。”
怕他看出什么的姜玉禾姜原本抓得布料泛皱的手松了开来,勉强的挤出一抹儿笑意来,“不过是之前在街上见到,随手买的。”
她刚说完,脖子后处忽然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吻。
痒痒的,像是沾了水的湿润羽毛划过。
“玉娘,对不起。”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他的话,无端让姜玉禾心中一紧,骨指攥得泛白。
闻澈埋在她脖间,温热的呼吸如藤蔓束缚着她,扰得她心虚不宁,偏他又低声呢喃,“我答应了你要少喝点酒的,结果最后还是喝醉了。”
“既然你都知道我会生气,那我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可好。”因为她必须清楚他们说了什么,才不至于处于太被动的位置。
“你说。”
不明白他到底知不知情的姜玉禾雪白贝齿轻咬下唇的抬起头,狭长的柳叶眼睨了他一眼,“昨晚上你们聊了什么,要知道我之前还没有见过你那么开心。”
“原来是这个。”闻澈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笑道,“昨晚上我和魏大哥喝酒谈论文章,结果我喝得太高兴了,也低估了自己的酒量,倒是让你担心了。”
“玉娘你放心,此事绝没有二次。”
姜玉禾错过了他口中的“魏大哥”的称呼,而是继续追问,“你们昨晚上就只是谈论了些文章吗?”
闻澈点头,眼里全是追捧的崇拜之色,“和魏大哥交流过后,我才知道原来的自己有多自大,也如井底之蛙只知坐井观天不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更明白了所谓的好文章实际上如浩瀚无垠,只不过因为当时见解理解不同,才没有发现。”
“三爷,少奶奶,夫人让你们。”这时,知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也让姜玉禾的呼吸瞬间屏住,骨指用力攥得近乎断裂。
她更清楚,纵然她在想逃避也得要过去面对。
与其坐等着对方宣判自己的死刑,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博取一线生机。
昨晚上府上来客,来的还是不久后位列三品的官员,即使是早饭,闻家人也尽数到场,丫鬟婆子们整齐的穿梭于各院中来回走动。
而随着时间的一点点逼近,姜玉禾的眼前不断浮现出,她被闻家赶出大都,众人指责羞辱的场景。
一帧帧一幕幕鲜活得像是已经发生过了,她们戳着她额头唾骂时的唾液都喷到了她的脸上,也让她的血液因此倒流,即使脸上用了再多的胭脂也都遮不住那抹惨白。
前往正厅的石子路上,经过一枯柳垂垂的曲廊长桥的姜玉禾正迎面遇到一道走来的魏恒。
她下意识的垂下头,加快脚步就要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时,清冷微凉的男声似沁了冰霜滚成雪球的塞//进她的衣领中,冷得她浑身直打激灵,细密的汗毛根根竖起。
“三少夫人的脸色不太好,可是昨晚上没有睡好。”一句话,更是直接将她定在原地。
他主动开口,周围还有旁人在场,即使姜玉禾再不想面对他,也得硬着头皮问好。
他就是拿捏了她的这种心态,才会如此的肆无忌惮!
指甲深掐进掌心里的姜玉禾垂睫敛眸,带着疏离和冷漠微微俯身行礼,“我昨晚上睡得很好,多谢魏大人关心。”
“睡得好就行,要是睡不好,倒是本官的不是了。”指腹摩挲着腰间圆玉佩魏恒盯着她后颈间的一抹暧昧红痕,漆黑的瞳仁中翻滚起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又很快尽数掩下。
“夫人下次出门之前,还是收敛一点,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看你们夫妻恩爱的。”
“比如,我就不喜欢。”若说他前面的话只是警告,这一句相当于是直面表达的厌恶与不喜。
他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落在姜玉禾的耳边,则是那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兆。
更像是在宣判犯人死刑之前,给她临时透的最后一口气。
还有他前一句是什么意思?
蓦然间,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而升的姜玉禾想起了闻澈先前落在她脖间上的一个吻。
那个吻痕落在魏恒的眼中,对他来说只怕是明晃晃的挑衅。
何况他向来是一个极度自私又偏执的人。
吃饭的时候,男女分桌,因为都是自家人,倒是没有在中间隔着一道屏风。
坐在最角落里的姜玉禾落座后,耳朵一直竖起倾听着男席间的动静,脑子里则思考着应对措施。
“小婶婶,你怎么都不吃啊。”大伯家的慧姐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是好奇的问。
“小婶婶今天没有多少胃口。”话虽如此,姜玉禾仍是强迫自己吃些东西,否则落在他们眼里就会显得过于异常了。
“这个桂花酒酿小圆子好吃,小婶婶可以尝一下。”
“多谢慧姐儿。”
慧姐儿的母亲崔雪娥日有所思的望了她一眼,又在姜玉禾似有所感时收回目光,叮嘱着慧姐儿,“娘亲教你吃饭时要食不言寝不语,难道你都忘了吗。”
很快,在魏恒站起身来的那一刻,骨指用力捏得筷子泛白的姜玉禾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魏恒含笑的视线状若无意的扫过坐在最角落里的姜玉禾,随后缓缓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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