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是户部最忙的时候,不单要处理田赋,关税,厘金,公债,还有负责开春后的人口登记和户口办理。
等伏案书写的闻澈忙完后,才发觉天色已彻底大暗。
他看着还堆成个小山的卷轴,想着剩下的一时半会儿做不完,不如明天再做。
往时他一下值,府上的马车就会停在外面等他,可如今天冷又正值户部忙碌,他不确定夜里回不回去,就没有让家中马夫一直等在外边,而是让他亥时尾再过来一趟。
谁知道等走出户部,才发现自己出来得早了,马车还没到。
正准备返回时,就见一辆马车忽然驶来,并在户部大门前停下,然后一个小厮小跑过来,伸手做出一个请,“闻大人,我家大人请您过去。”
闻澈这时才注意到马车旁还写着一个《魏》字,顿时受宠若惊得不行,“魏大哥,那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
倚靠车厢的魏恒适才睁开眼,“我本是要回去的,结果路过户部,得知你那么晚了还在里面。户部一到年关就会很忙,就算你在加班加点也不可能马上做完。”
掀袍在马车里坐下的闻澈有些不好意思,“贤弟知道,只不过是想着能早点做完,也能早点轻松。”
虽说玉娘知道他们户部一到年关就会忙得脚不沾地,三五天不回家也是常态,但他并不想这样,依旧是想要每天回家,抱着妻子睡才满意。
魏恒倒也没有否认,“话虽如此,但要是长时间忙着工作不着家,难保会让夫人对自己产生意见,贤弟别学为兄一样才好。”
闻澈前半句以为是魏大哥在点自己,听到后半句难免诧异,“魏大哥,你已经娶妻了吗?”
要问他为何那么震惊,自然是因为魏大哥已经成婚,为何进京的时候身边就一老仆跟随?
平阳王还曾想过要将魏大哥招为婿,但这些都属于魏大哥的私事,他也不好开口询问。
大拇指摩挲着一枚白银刻字扳指的魏恒笑意不达眼底,“难道我看着不像成家立业的人,倒像个孤寡老人。”
“没有没有。”闻澈连忙否认,“不过怎么没有看见嫂子?”
魏恒倒是语气平静,“你嫂子她生气带孩子回娘家住了,等她气消了自然会回来。”
“你嫂子要是见到了你,肯定会很高兴。”
“到时候嫂子回来了,我一定携内人前来拜访。”闻澈也不好追问嫂子为何生气,心里倒是对嫂子有些好奇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让他心中如明月皎皎的魏大哥聘娶为妻。
想来,定然是琴棋书画,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佳人。
下马车后,闻澈的手上多了一个黑漆镶螺石花蝶盒。
“就当是我送给弟妹的见面礼,贤弟要是推拒,就当是不认我这个大哥。”
因为这句话,无奈只能收下的闻澈想着,改日也得要给魏大哥回礼才行,就是不知道嫂子会喜欢什么,到时候还是得要让玉娘帮忙挑选一下才行。
抱着盒子回到沁月轩的闻澈远远地看见还在亮着灯的屋内,心里顿时划过一丝暖流。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玉娘,我不是说了最近户部忙,你晚上不用等我的吗。”心中虽暖,但也不支持她那么晚了还没睡就为了等他回来,如果他一晚上没有回来,难道她就要等一夜吗?
正在描着上一次莫夫人送来的花样的姜玉禾把针线放进绣筐里,从湘妃竹榻上起身为他解下外衫,“我习惯了等你回来,要不然你不回来,我难免会担心。”
“如果我不回来,难道你就要等我一晚上吗。”
“你想得美,我要是困了自然会去睡觉。”姜玉禾把他的外衫挂在木施上,推着他往刚放好热水的湢室里走去,“好了,先去洗个澡吧,正好驱赶一下你身上的疲惫和寒气。”
“洗完澡后要不要吃个宵夜,我让小厨房给你做碗小馄饨。”
闻澈先是抱着人好一会儿后才松开,“不了,我没有什么胃口。”
他进入湢室后,姜玉禾才注意到放在桌上的黑漆镶螺石花蝶盒,又想到他上次说的话,嗔怪道,“我的首饰那么多,有时候戴都戴不过来,你怎么还给我买新的。”
话虽如此,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珠宝首饰。
反正她喜欢。
正解了外衫,泡进热水里的闻澈才想起来那个盒子,“不是我买的礼物,是魏大哥送给你的见面礼,说来今晚上要不是魏大哥见我还在户部没回来特意送我一程,我只怕现在都还没到家。”
“哪日我得要请魏大哥来家里吃饭才行,玉娘,你觉得怎么样。”
闻言,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姜玉禾拿着盒子的手一松,盒子没有预兆的掉在铺着雪绒毯的地板上。
没有上锁的黑漆镶螺石花蝶盒就那么随意的打开了盒面,露出内里的礼物。
并非是姜玉禾一开始所想的簪子,香囊镯子等物。
而是一封信。
一封写着《郎君亲启》的信。
如果是普通的信她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当那封信是出自她之手,一切又都变得有所不同了。
前面的泥人娃娃她还能自欺欺人的说是警告,可当这封信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姜玉禾像是被人给捏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而且这封信,还是他由闻澈的手转交给自己。
但凡闻澈好奇打开里面,姜玉禾完全不敢去想其后果。
屋内的水声盖过了她过于急促的呼吸声,也放大了她的恐慌胆怯。
随意披了件袍子的闻澈沐浴出来,正好看见玉娘拿着几张信纸靠着烛火燃烧,眼见那突然跳高的火苗就要烧到她的手。
他的动作比理智先一步上前从身后将后一搂,嗓音低沉地问道:“你在烧什么。”
“今日闲来无事写的文章。”指尖一僵的姜玉禾不想和他纠结这件事,红唇轻咬的问起,“夫君,你和那位魏大人的关系是不是很好。”
“玉娘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若是天底下有君子,君子就该是魏大哥这样的。”闻澈提起他的魏大哥,完全是一个追星的迷弟。
哪怕是被天下文人所追捧的尧,舜,禹,汤,孔子五人都及不上他的魏大哥半分。
呼吸急促的姜玉禾这时才听清他的称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自己近乎僵硬的问,“你叫他,魏大哥?”
他们二人的感情何时变得那么好了!
他又究竟想要做什么。
闻澈搂过妻子的肩来到床边坐下,脸色隐有自得,“魏大哥允许我私底下那么称呼他,说来我也没有想到魏大哥会愿意与我以兄弟相称,还多次夸赞我所做的文章见解独到。”
其实他现在回想起来,仍有种做梦般的虚幻感。
“如果我说,我并不喜欢那位魏大人,你是否会愿意不在同他往来。”姜玉禾很明白问出这句话的自己自私又愚蠢,可她的直觉告诉她。
要是任由夫君和魏恒继续接触下去,肯定会出事!
“为什么?”闻澈没有一口拒绝,而是眸含疑惑,“是魏大哥有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不喜了吗。”
姜玉禾对上他的疑问,就像一根鱼刺卡到了喉间。
她如何敢说,你崇拜不已的魏大哥是我的前夫,他接近你的目的不会简单。
何况和魏恒再见后,他所有的礼节都恰到好处得令人挑不出错,相反她的态度过于剧烈就会惹人引起怀疑。
从而抽丝剥茧,查到他们的过往。
不行,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瞬间将利弊理清的姜玉禾靠上他胸口,“我只是打趣你一下,你紧张什么,看来夫君对那位魏大人真的很崇拜,毕竟我从来没有在夫君的口中听到过那么推崇一个人。”
她的话也让闻澈松了一口气,要不然他夹在里面真的会很为难。
这时,轻语叩门的声音响起,“少奶奶,你要的药熬好了。”
“拿进来吧。”
“喏。”轻语将药端进来后就退了下去。
“玉娘,这是什么,我能不喝吗。”闻澈看着那一碗黑乎乎的东西,闻着就鼻子发皱。
不用想都知道有多难喝。
“这是补身体的药,我不是想着快到年关了你肯定会忙得脚不沾地,到时候又会忙得连饭都忘记吃了,就寻思着给你提前补一下。”姜玉禾劝道,“我知道夫君不愿喝,但是良药苦口利于病。”
“是药三分毒。”闻澈自然的接下句。
姜玉禾轻咬红唇的垂下眼睑,“这是我特意为夫君熬的,既然夫君不愿喝,我也不会勉强夫君喝下。”
闻澈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特别是对上妻子失落的目光,顿觉自己太不是个东西了。
“我喝,这是玉娘亲手为我准备的,我怎么能不喝。”闭上眼的闻澈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端起药碗,咕噜噜就往里灌。
喝完后的闻澈顿时苦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虽说是补药,也不能否认它真的难喝。
“吃点蜜饯压下味。”
这时,一枚蜜饯不期然的递到了他的嘴边。
不大的蜜饯夹在两根纤长柔软,如白玉般的手指下,在橘黄的烛光映照下,似拢白纱。
闻澈忽然觉得,刚才的补药也不是那么苦了。
随着烛火熄灭,二人同躺在一张床上,靠在男人胸口的姜玉禾像是随口话了句家常,“夫君,母亲今日又同我说起要孩子的事了。”
本来困得沉沉睡去的闻澈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要孩子这事急不来,我们还年轻,孩子晚几年再要也不迟,我也不想要有个孩子分走你对我的在意。”
“至于母亲那边,我会去说的,要是母亲再问你,你就将问题推在我的身上,是我不想要孩子,和你无关。”
这些话姜玉禾同他成婚一年后他也说过,那时的自己自然是感动的,但她更理智的明白。
男人喜欢你时,什么山盟海誓的甜言蜜语都能说出来,可当他们不爱时,也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狠辣无情。
而她,已经错过了相信男人甜言蜜语的年龄。
也期盼这服药他喝了后真的能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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