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极渊有墟,十重寒水凝冰。
珊瑚如白骨林立,其间幽蓝磷火飘摇,似万千亡魂提灯巡游。
镇海钟岁鸣一次,声荡九渊,碎尽归墟千年积冰。
这归墟深处锁着一尾小金龙。
小金龙自出生起就被囚于归墟,没有自由,亦不知晓自由是何物。
她蜷缩在珊瑚堆内,身体被珊瑚骨刺贯穿,连接处锈迹斑斑。五爪被十二道寒铁锁链牵制,链环结满刻着《归藏》铭文的牡蛎壳,如今已长成狰狞的骨螺状。
她日常便是数着链缝里的珊瑚虫卵,每过一纪(五十年),虫卵便会化作荧光蝶振翅而去,如今已重数第三次了。期间镇守的老虾兵总骂她“孽障”,声音在岩壁间撞来撞去,好似永不退歇的潮水。
"绯璃转世的祸胎!"虾兵铜矛挑飞岩缝新生的血藤壶,碎壳溅在脸上如刀刃划过,"千年前你献出半座东海,如今倒像滩死水!"
小龙不语,垂眸盯着逆鳞镜边缘的盐霜,镜面映着穹顶垂落的星屑苔,荧蓝微光随水波明灭。她不晓得反驳,只能老实地听着,听的多了,对东海的愧疚日益深重。
龙宫玄机阁内,玄螭及一众龙族长老焚犀照壁,二十八龟甲浮于青铜晷盘,依周天星斗列阵。忽巽卦生异,甲背离纹现龙形,昂首向箕宿。
"地水师卦现,天命在兹,非此子不可破劫。"玄螭随即拂袖收回玉甲,望天长叹,"天意如此。"
"怎会如此,不可!不可!绯璃之祸,兄长难道忘了吗?"赤鱬长老闻言怔愣,随即的尾鳍拍在珊瑚柱上,震落无数荧光虫,他们曾是绯璃的手下,都亲身经历了那场可怕的劫难,"如今放她出来,定会重蹈覆辙!"
"因果相续,解铃换需系铃人。"玄螭转头,额心的朱砂痣泛着苦。
"雨师一脉每祈一次雨,东海龙气便泄十丈,如今归墟水脉已有'明夷'断绝之兆,若不绝了雨师一脉,东海将作荒漠。"
"但绯璃...我不甘心,当年若不是她受雨师沧溟蛊惑去施云布雨,东海怎会沦落如此,若不是她代龙族与雨师结缘,雨师如今又如何窃取我东海龙气,她不配为王。"
玄螭沉默片刻,自袖中取出一枚晶莹的鳞片,边缘带着归墟的冰痕。"天道已明示。"
"传令!"
半晌,玄螭下定决心,龙角杖点地,震得玄机阁抖了三抖,"准备准备,迎绯璃转世入龙宫!"
人间春分日,北斗第七星 "摇光" 垂落归墟。
小金龙毫无觉知地蜷缩着沉睡,偶尔甩两下尾巴,搅动磷火。
忽觉颈间逆鳞镜灼烫,锁住龙爪的锁链剧烈震颤,牡蛎壳齐齐掉落。
"殿下。"
玄螭长老带着四名龙卫自远处游来,声音穿透深蓝的海水,十二道锁链应声化为齑粉,这五人每人手中都捧着盛满龙涎的玉盏。
"殿下,归墟的囚笼该破了。"玄螭难得温和,龙卫们单膝跪地,用龙涎软化她身上的珊瑚骨刺,"殿下,此乃'龙涎洗罪礼',洗去前尘孽债,东海在等她的主人归来。" 玄螭随机也单膝跪地,龙涎如活物般爬上小龙的鳞片,溶解珊瑚骨刺时,发出如蚕食桑叶的细碎声响。小龙忍者剧痛,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鳞片在龙涎中渐渐恢复光泽,不知不觉,泪水盈满眼眶。她也不知为何,她不懂,只觉委屈。
“殿下可有名讳?”
“我...”
"老臣惭愧,自今日起,殿下便叫璃光吧。"
寒暑代序,镇海钟震五十甲子,鲛绡又化了次蝶。
璇玑阁内,珊瑚墙泛着月相潮汐的光晕,千万年沉淀的虫纹在壁间流转,时而聚成河图洛书,时而散作星宿银砂。玄螭长老的鳞尾扫过墙面,那些沉睡的珊瑚虫突然苏醒,吐出荧蓝光丝编织成案几,这正是龙宫秘术:蜃楼织锦。
“璃光殿下,今日我们正式修习《归藏·雨师篇》”。璃光望着玄螭长老爪尖轻点,一张泛着珍珠母光泽的帛书在虚空中徐徐展开。金线绣制的雨师剜目图突然活了过来。画中人的眼眶像被凿穿的泉眼,天河之水倾泻而下,却在落地时化作赤红沙暴,将帛书边缘的东海疆域蚕食成龟裂的旱土。
璃光闻言好奇地借过帛书,指尖方触《旱雨同源》篇时,鲛继帛书骤然渗出赤金龙血。血珠沿书纹游走,竟于空中凝作“坎中满”卦象,爻辞自显:“上善若水窃为灾,九渊孕煞”。玄螭长老仰首长叹,梁上悬挂的二十八宿铃叮咚乱响,代表江河的井宿铃铛发出呜咽声。
“殿下,您重返人间是带着使命的,祈雨者每启天水,则盗坎宫水精,离火炽而旱魃生”
“长老,雨师是祸端之源?”璃光腕间珊瑚珠串突然绷断,玉珠滚过帛书中的【沧州水脉图】,所经之处均可见城池干裂。她想起前段时间长老带她去拜祭的龙冢,那些死去的龙尸,逆鳞上皆刻着“涸”字,宛如被抽干水分的贝雕。
“是!”
玄螭目光灼灼,突然化作九丈青龙,龙爪撕开虚空,漆黑的"劫"字凭空出现,扭曲成三条互相撕咬的蛟龙
“殿下,新任雨师受封祈雨之日,东海将失三万六千顷水精。届时归墟崩塌,龙宫化尘。”
龙阙秘境,寒潭倒悬如镜。
璃光赤足踏过冰台裂纹,足底血霜随步剥落,在星辉下绽成红梅碎瓣。赤鱬长老的珊瑚骨鞭裂空劈来,鞭身暗金篆文灼如熔金,每道鞭痕在她脊背烙下鞭痕。
"绯璃当年三鞭引雷,你挨了三百鞭连星髓都控不住!"赤鱬甩鞭击碎冰台,飞溅的冰刃刮过璃光脸颊,血珠未落地便凝成霜针。少女踉跄跪地,指尖新生雷纹刺破血痂,映得赤鱬瞳孔微颤:"再来!"
敖凛的冷笑自青铜鼎纹深处传来:"辨不清鼎纹变化,谈何诛雨师?"
鼎内腾起的雷火袅袅,璃光却引动潭底暗流在鼎身勾出新纹:"请长老赐教!"
"垂死挣扎。"敖凛挥袖震落檐角冰锥。
敖卿拂须不紧不慢:"璃光,观云势,借雷霆!"
璃光闻言,额间龙纹暴涨,尾尖雷霆炸开,将那沉重的陨铁轰出一道裂痕。
敖凛神色骤变,而敖卿长老微笑:"所谓天赋,不过是千次沉潭、万次雷霆。"
自此三十载寒暑,璃光逐星轨于淬鳞池,观云变于龙阙鼎,誓要杀雨师退旱魃。
子夜潮涨,璃光独坐东海暗礁,逆鳞镜悬于浪尖,镜面昴宿星辉与月相咬合成衔尾蛇环。
夜叉玄影踏浪而来,八臂修罗虚影在身后若隐若现,每只掌心都流转着不同的潮汐符文。
"明日便要去人族了,殿下在这作何?"
璃光伸手指着逆鳞镜,镜中海浪翻涌成一千年前的赤水河畔,焦土白骨,绯璃龙王正施云布雨。
"玄影,典籍说绯璃龙王降雨前已有天道警示,为何她还要降雨?”
修罗虚影的八臂同时合十,转身留下一句。
"殿下,天道的尺丈量不出人心短长,但每滴落在人间的血,东海潮汐都会记得。"
玄影走时还留下一枚海葵糕,糕面上用糖霜绘着雨龙图腾,糕体里夹杂的暗红珊瑚碎屑,像极了旱时百姓嚼碎的草根。
璃光咬碎糕点,甜腻的糖霜与粗粝的珊瑚在舌尖相撞,逆鳞镜震颤,镜中浮出两张重叠的面容—一张是雨师仰脸接雨的模糊笑意,一张是绯璃垂眸饮血的清晰泪痕。
随后绯璃龙王的指尖穿透镜面,指向千里之外的青玉鸟居。
那里,一枚龙眼核正在月光下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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