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后,小肚嘱托道长照顾好玉梳。道长摆摆手,“放心!就此别过,杜兄。”
小肚抱拳,喝一声:“保重!”
一路到了山下,玉梳好几次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其实她还不甚明白,金蛛那三言两语还不够她消化的。你要说事情的经过吧,她也能拼出个大概,就是中间还有多少事儿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眉眼间存着困惑,又有些羞怯。
道长于是说:“此处乃是戌州杜阿山狼王洞一带。”
“嗯。”
“狼大王自恃豪杰,娶府中杜氏女子为妻,生一子,取名羽,这边多是杜姓人家,也就跟着姓杜。六年前黑鹿到此地蛰伏,势头盛起,趁狼王父子不在,洗劫了狼王洞,后来狼王回来也无力回天,落得一败涂地,只就杜羽等少数同党隐姓埋名存活下来……年初我路过这方,见黑鹿在此作乱,天怒人怨,合计与杜羽除此大害,顺便夺其一宝——”
“原来如此。”玉梳点点头。
“你手上的臂钏——”
“啊?”
“我过戌州一来为门中之事,二来为你手中金钏。”
“道长没看错吧,这手镯有甚稀奇?”玉梳握住它。
“往年我在古籍中见过此钏,其名訇铭,古已有之,不过鲜少有人知其……”
“知道又怎样?”玉梳取下它,急不可耐,“不过是那大妖赖给我的。要叫他拿去,还给他便是。”她欲回头。
道长叹气:“姑娘误会。”
“道长若嫌麻烦,在这等我,”玉梳顿了一下,“你走吧。我们不同路,对吧?”
道长拉住她,“姑娘怎生误解,贫道不是嫌麻烦,只因这其中有个缘故。”
“此话怎讲?”
道长松手, “这金钏原是神灵所有,本就不归黑鹿老妖,想是他往年里哪处捡来、盗来、抢来的都还说不定。”
“嗯。”
“訇铭钏年久沾染邪气,实不宜佩戴,姑娘不若交由我保管,一则保姑娘贵体无恙,二则也好了贫道一桩心事。”
“他说得也有理。”玉梳静下心来,“不如信他,这玩意我是万万消受不起。”
“‘姑娘同黑鹿老妖前世无缘今日无份,皆系熊蜂护法强行所为,有违天理,何须再过纠结?”他徐徐问道,“姑娘可有想好?”
这话没错,“好,那我扔了!”玉梳把金钏举起来又递过去,讪然一笑,“道长所言极是。此物是有些晦气,我且信你,就交由你保管吧。”
道长接过。
玉梳还想再说点什么,又怕道长嫌她粗俗聒噪,只在心里咒骂,“护法老妖,害我好苦!这些天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还有小莲!我家小莲,她还那么小,有什么过,白白丢掉一条性命。昨日里我该当会会你,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嚯,真是可惜了。”
施道长又问她家住何方,有何打算?
玉梳一时答不上来,搜肠刮肚,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道长又说:“家中可有母舅兄嫂至亲之人?”
玉梳摇摇头。
“可曾婚配?”
玉梳呆愣着,不做反应。
“那姑娘是要先回娘家,还是另寻媒氏再作区处。”
玉梳摇摇头,不做声。
有些烦了,他走到了前面。好好嫁过来的女儿,怎么没个去处?
回头正准备再问一下双亲,又见她颔首低眉抚着后髻,以为她在家受了委屈。“可是哭了?”
玉梳放下手拉着另外那只,还是摇头。
“那你是有何想法?”
“民女,一个人。”玉梳不敢看道长的眼睛,“应该有些远亲的,不常走动,玉梳不想叨扰大家,只就回堇州老家,学那隐逸之士‘饮朝露食落英’,如此则矣。”
“你叫玉淑?”
玉梳点点头,“取自玉梳,玉石的玉,梳妆的梳。”
——倒是好人家,娴静淡泊。
“还未曾介绍敝人,你可知晓?”玉梳说只知道他的姓氏。“贫道俗名姓施名洛彣,拆曰:‘布施小子,洛阳文三’。”
“布施小子,洛阳文三……”
“我看你是有些仙缘在的,如无所依,不若入我门派,修身正气,也是一般。”
玉梳隐隐有些欢乐,“道长还会相面之术?怎知我仙缘所在。”
“姑娘实有几分灵慧之气,相面之术不足为道。——敢问姑娘青春几何?”
怎么就问到这里来了?像她这般的糊涂,有一天便做一天的过活,哪里知道几许年纪。她摸了摸脸颊,觑了道长一眼:“应有五十。”
“五十?”
道长瞥了她一眼,玉梳不觉羞红了脸,“是十五来着。”
“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姑娘可知富贵否?通达否?”
“不知,不知!我哪里知道?”两人皆哑然失笑。
初生牛犊不怕虎,加上道长的态度使然,玉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份有何不妥。
眼下她正高兴,加入这尔门派真真合她的意。
上了官路还有好一程路要走,施道长欲要早些归山,驾起飞剑,同玉梳一道出了关口。行至堇州境界,疾风阵阵,云彩也如遇水泼墨般,洇染开来。
眼见雨水将至,二人入普觉寺避雨,有一小和尚领他们往禅房。眼过天井,玉梳见正堂上停着灵柩,问那和尚,那小沙弥道:“二位施主,此间是纪府的纪老爷,前许日染了风寒,痰症犯了。阿弥陀佛。”
“纪老爷,不会是柳小姐公公吧?”玉梳皱眉如是想。
道长问:“你认识。”
玉梳摇摇头,“不过是想到了故人。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年纪轻轻就,”玉梳说不下去,“想来亡人都是一般命轻,闻者不免伤怀。我倒想给她烧些纸马银钱……”
“杜阿山那日?”
“啊?”
“等明天。”道长说。
翌日,道长早早托人去扎匠店买了些纸马银钱,玉梳感激不尽。
她在平地上烧化,道长在一旁吹箫,那乐声凄清悠扬,动听极了。
“走吧。”
玉梳回过神来。
二人又紧趱一程赶至尔山脚下山庄,施道长说带她熟悉一下周边环境,玉梳点头应允。
三月里,桃红李白、杨柳青青,那芸苔花黄,也自有一番好颜色。路有牧童,见了道长,邀他回家做客,道长推脱有事归山,故不再言。
来到小河边,流水滑过搭石缝隙潺潺向东游去。道长说,“可以吗?”他踏上一块搭石回首像是等待。
“可以。”
玉梳上前半步,那人伸出的手收了去人也往前走了两步,提醒她道:“昨日里下雨水涨,小心脚下。”
地上是湿的,想来这边也下了雨。
“好。”
还以为要拉她过河呢,原来只是招呼。
也就十来步,快到河对岸,道长止步遮住前路:“这里少一块搭石,你在这里等一会。”说完他把洞箫递给玉梳叫她帮忙拿一下,跳上岸寻搭石去了。
“欸,”玉梳本想说她可以过去的,无奈道长手脚利索,她的反应也都慢了半拍。“……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还好最后落脚的石头比较平稳,玉梳端着洞箫,俯首去看水中倒影,不期几滴鲜血滴下来,弄花了水面。玉梳忙不迭捂住口鼻,沾了一手血。
她蹲下来清洗,一不小心又弄掉了洞箫,让它被水冲了去。
“啊呀!”玉梳正懊恼处,前方传一声“当心!”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头稳稳落进水中。玉梳蹲在石上,不免被溅到了些水花,她缓缓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来人,“道长,我把你的笛子弄丢了。”
“受伤了?先过来,丢了便丢了,无碍。”
玉梳起身乖乖过去,“我们到下游去找找吧。”
道长撕下一角衣袍,“你先洗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玉梳囫囵把脸洗干净,血止住了,包袱放在胸前还好也没弄脏衣服,“我们快去找。”
“不妨事,也不常用,不值几个钱。”
“去看看吧,万一找到了呢。”道长见她执着,便依言行路。
下游有妇女劳作。她正在杀鱼,瞅见洞箫便拦了下来,想是外人不小心掉的,抹了抹前裙,往前赶来,正巧碰见玉梳二人,亮出洞箫,“二位小友,这个可是你们掉的。”
玉梳兴奋道:“是的,大娘,这个笛子,哦不是,”大娘道:“到底是不是。”
“是,”玉梳和道长异口同声,道长近前说:“大娘,这箫第八节单刻一个‘施’字,施府君的施。它是小可方才行水路不小心落下的。”
“老身看你年纪可不小。”
“姐姐放心,不妨一看。”
大娘看了看上面那字,干脆道:“不认识,你们拿去便是。”
“谢大姐。”
大娘又看了几眼道长,爽朗道:“哦哟,是施道长。大娘我看走眼了。方才以为是哪对小两口出门踏青呢,哈哈。”
道长向大娘简单地解释了一番,大娘懂了收徒之意,热情地拿出篮子里的串好的两尾鱼赠给道长,道长不收,玉梳面带窘色,稀里糊涂地收下了。
回去时,她的脸色好生奇怪,一阵青一阵红的。道长问她又说没事,于是他直言道:“我看你像是有些病症,等会上山叫南渠师尊看看。”
玉梳不太自然道:“有劳。”
迤逦行至山脚,沿着那青石阶沿逐级向上,耳畔只就虫鸣瀑响,清净极了,是个修行的好去处。玉梳刚想问师兄师姐们都在山中做些什么?但听:
“大师兄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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