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症

只见个蓬头垢面笑呵呵的男子被一小厮系着手,扭扭捏捏的,旁的还有一人。

“好啊,你就是那个大师兄!”那空着手,头戴幅巾的黑须男子一发要来打施洛彣,挥将几拳都落了空。

“施主有话慢说。”道长道。

“看看,好好一个男儿,疯疯癫癫的,成什么样!”他揪住男人的耳朵,男人随即露出痛苦的神色。“为着个鸟不拉屎的破道观,家都不回,多少年了,任你上天入地、神通广大有什么用?还不是光棍一个,还不是把魂丢了?——我的儿,你有家不能回,作的什么孽。”长须男子闪着泪花,嘴上依旧不饶人,“你说说,他可是老子都不认得了,看见你这毛道叫的是一个亲热,倒像是我害了他!”男人又在叫大师兄救他,长须男子毫不留情地打了他几嘴巴子,“你这逆子!”

“身为同门师兄,你可脱得干系?”

道长施礼道:“赵师弟是下山历练所伤。当时人多混杂,非是我等不救。——如他这般,泥丸宫受有重创,还须静养调和,留在本门安置最为妥当。”

男子摆手,“我自会求医问药,不用假作慈悲。”

“本门向有医师,施主不必忧心。”

那仆从啐道:“要好早好了。你们这,就一邪教!”他复又打量玉梳,起初以为是本门弟子,见她穿着鲜艳,一时想岔,蔑言:“好一对狗男女。等着!”

“欸,”玉梳怒从中来,道长拦着,她只就轻声道:“我招你惹你啦?”

人倒是走了,玉梳还觉得不是滋味,悻悻道:“这恶仆真不讲理!”

道长边走边说:“我们尔山开宗立派不过百年,根基尚浅。勿要担心此事,大长老自会处置。”

“……”

二人不觉来到南渠长老住所,道长同屋外女童招呼,女童禀告长老,引二人行至书房。内里一条长桌,一个香炉,几缕轻烟,背后条山画的也是一条案几,一鼎香炉,一只白猫,瞧着有几分童趣。

“师尊。”

等玉梳回过神来,已有医师给她号过脉。入眼一袭绀紫色道袍,纤长但略显粗糙的手又掀了两下她的眼皮。

施道长问:“如何?”

“不妙。”

“请长老明示。”道长执手道。

“此子外寒内热、邪热鼓动,似有热病上身。”

玉梳小心道:“长老大人,民女只是偶有热症,应无大碍吧?”

“好比蜻蛉、石镜之类,不过半载。”

说得这般严肃。

“不用半载?那很快能好,熬一熬就过去了。”

南渠长老陡然起身:“若是寻常小病不去上心,姑娘大可不治,事无后悔之法。——吾观其心脉紊乱,颜色出奇,状似怪症,可有误食瓜果毒虫、海物之类?”

“……毒、虫?谁会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近日可有体燥、头疼、口苦口鼻出血之症?”

喝酒体燥口苦、婚期头晕、河边口鼻出血,不错,这倒属实。

玉梳一时竟有些害怕,现在头又莫名晕乎起来,“长老所言可否属实?像我这种东西……额,似我这般体质,当是多活个几百年都不成问题,怎么就活不过半载!”

道长先夺其声:“好生糊涂!人生不过百年,光阴一瞬。你尚自浅薄,未经修行,竟有如此抱负?”

突然被凶,还是熟悉一点的人,玉梳顿时泄了气。

“你叫什么?心气不小。”长老笑道。

道长进一步说:“师尊,这孩子是有些性急顽劣,出言不逊,我代她向您告罪。”他又问玉梳,“你是近来不适,还是向来如此,若有误食,不必隐瞒。”

“我能吃什么?”玉梳暗道坏了,怕不是吃了人家的宝珠。

“师尊,似她这般年纪,尽早医治,应有几分病愈可能?”

长老叩桌,噔响。“三分。吾从未见过此症,不识何物。”玉梳问,何以三分。“医补三分,苟延残喘。你吃了什么竟不知晓?”

“可是熊蜂逼迫?”道长说。

“不是,儿时家贫……吃了些野食,好像,看过,好了,忘了,偶有发作。”

“奇事!当真如此?”玉梳给了肯定的回答,好半天南渠长老道,“在我门下勤加修炼,加以观察,幸许会至七分。”

“真的?”她有些振奋。

道长咳嗽两声,“还需观察。”玉梳发现她也不十分了得,不过他们三只有她是坐着的,要不得,她连忙起身,鞠躬。

长老摇了一下头,背过身去。

她又不免沮丧,“那请问长老,小女究竟还能多活几年啊?”

“我会尽力医你,终是要靠个人造化。除却天理,人自往之。你若以我之言,修身养性,不似延年益寿?”

“就是吧。”

道长在一旁提点,“还不快拜师。”

玉梳又羞又窘,稽首行了个拜师礼,“多谢长老真言!请受徒儿一拜。”

事成,道长先行告退。

一下子,只有玉梳和长老,面对面,她还有点不习惯,装着得体的笑。

碗底的茶叶已经舒展开来,墨绿的茶汤越抿越浅。女童子给她续杯,热气升腾湿了嘴唇,她也不觉得烫。

喝完这一杯,从长窗中进来一只白猫,嘴里叼着一个白瓷药瓶。南渠长老接过瓷瓶,摸着白猫毛茸茸的脊背,温言道:“乖孩子,玩去吧。”白猫蹭了蹭跑了出去。

长老说:“这里面有十二粒灵丹,你每月服用一次,一年后我再传你内门心法,调养真气。”

瓷瓶被推了过来,玉梳看了看长老,有点不敢置信。长老发出一点声音,玉梳才慢慢打开瓶塞。里面是琥珀色的微光,玉梳倒出一粒放在手心,圆滚滚的。她吞咽了一下,“长老师傅,现在可以吃吗?”

长老点点头,“你且记住日子,不可多吃少吃。”

“记住了。”玉梳一口吞了下去,无味。

长老又说了些忌口,偏巧这时大师姐甘素英前来问安、汇报事体,南渠长老留她午间一同饮食,煮了条玉梳带上山的鲫鱼。

三人不咸不淡吃了顿便饭,长老便让甘素英带玉梳先去东首安顿。

玉梳挎着个橙灰色印花包袱就同大师姐去了。

来那住处,是三层的大梁房,外面不显促狭,远远望去透着几分端庄雅致。屋侧种有几簇芭蕉、夹竹桃,屋后则是一片郁青青竹叶林。不知别处是怎样的。

这里是外门弟子的居室。内供三人起居,也有五人一处的。五人的宽敞开阔点,三人的相对安静些。师姐问她想住哪处,玉梳念多了人,怕不好相处,况她又是个新来的,问还有三人间吗。

大师姐引她到三楼,说这边刚好有间三人居室空一人,近年人多不得已如此布局。里面年长一点的师姐叫张二娘,是个好相与的;迟来些的叫何芸芸,心思要细腻些。

这会子大家还没结束早中功课,玉梳独自儿在房间里,左右观视。

仅一明一暗两间房,很小的地方。内里是卧室,有个小通铺,靠内墙的四角插着竹竿挂了纱帐,外边也有折好的被子,只有中间是空的,也不全是,中间零碎地放着些东西。

外间有一张小巧的八仙桌,中间放着一壶茶水,一个烛台;旁的还有几槅简易的书架,摆着十来本藏书。光是这些就快占满了。

不多时有仆妇拿来些杂物,将床套被枕一并给玉梳铺好,不是仆妇,像是弟子,玉梳受宠若惊,很是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没想到,做病人的还有些优待。

等到二人回来,玉梳躺在床上,突地掀开被子,开口道:“二位师姐好,我是新来的弟子玉梳!”

两人今天都回来得有点迟,有师姐提前跟她们透露风声,乍一见到,还是有被吓到。

回过神,那年长些的道:“我叫张二娘,你就是新来的弟子,用过饭没?”

“多谢师姐关心,我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这位是何师姐?”

“嗯。”

那师姐看过来,微一颔首,眸盈秋水,真是个端庄秀丽的女儿啊。

“现在还没到招弟子的时节,你是怎么进来的?”二娘问。

“托师兄引荐……”早晚都得说,玉梳就把杜阿山的经历简单说了遍,不过这里她是忠心的丫鬟替小姐婚嫁发生意外的。她装模做样地滴了几滴眼泪,二娘便来宽慰她,说她有情义;何芸芸则去外间给她倒了杯茶水。

越说越动听,她几乎怀疑自己有说谎的天分,怎么张口就来。偏她和大师兄一起,就那么憋不出几句话来……

“下午有书写课。”那何姑娘说话了。

“对对对,”二娘道,“师妹,你是要在此休息还是同我们一道去温习功课?”

“跟你们一起吧。”

何芸芸道:“静静心也好。”

“……”

午休后,几人左拐右拐来到大课堂,里面坐着的都是女子,人还不少。她和二娘坐在后排,何芸芸坐前排,玉梳问:“怎么都是女弟子,没有男弟子吗?”

“哦~”二娘怪叫道,“怎么没有男弟子,男弟子可比咱女弟子多了去嘞。不是大师兄带你来的吗?娘嘞,你该不会还念着大师兄吧?”

“才没有,我只是比较……”话没说完,玉梳就被老师点名起来介绍自己。

“小女名叫玉梳,玉石的玉,梳篦的梳。家住堇州通祜县……”好些人投来热切的目光,玉梳害羞得低下头去。

课后班里的人来同玉梳问好,玉梳把写过的字折起来,同大家笑盈盈地打招呼。夫子说,她以后就是习叶班的学生了。

厅上左手边有一截矮墙,其上垂下细密的草帘,玉梳好奇它的用处,“是夫子看堂办公的地方吗,这么近?可有床榻,我等累了能否进去歇息歇息?”大家笑作一团,说她想得美,说她的思想真可怕,又有人解释说左边是山中请来的佣工,愿意的可以来此听讲,此间有免费的纸笔……这里的佣工知识少,但自己的名字、数字都是会写的。

二娘同玉梳坐得近,拾到一张玉梳掉的书写用的麻纸,打开一看,鸡爪一样,比自己写的还要难看几分,暗思:难怪老师上前看她时不甚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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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梳修仙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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