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
沈子衿背靠着倒塌了一半的控制台，伸手擦了一把面罩上的血。
地下掩体的最深处，仅剩的能源灯明明灭灭，在她被血染成一片模糊的视野里摇摆不定。
战争已经要到尾声了，只可惜它已经持续了太久，早就耗尽了她所有的人性。
不远处，时寒云的状态也没比她好多少。男人胸前的伤口洇开了一大片的暗红，身上那永远——起码在每次沈子衿看到时，都是整整齐齐的制服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
可他还在笑，仿佛此刻被逼入绝境的不是他。
“沈子衿，”男人的声音因为失血而有些沙哑，“同归于尽……这就是你为这场战争选定的结局？”
沈子衿没有回答。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这个结局，是她能为自己想到的，最完美的落幕。
至于时寒云——
如果命运注定让这个和她斗了半生的男人在今天陪她一起死，沈子衿想，或许也不错。
“时寒云。”
她终于开口，最后一刻，她的面上是带着笑的。
“一起下地狱吧。”
倒计时归零。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鸣，世界是安静的。
毁灭一切的力量从地心的深处膨胀开来，瞬间吞噬了所有。视野被一片纯白所覆盖，感官也被彻底的剥夺。
身体甚至来不及传递关于疼痛的信号，便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
窒息感。
然后是清楚的，一下一下。
“咚——”
“咚——”
“咚——”
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着。
沈子衿猛的睁开眼，剧烈的喘息着。肺部火辣辣的，连带着整个胸腔都疼的钻心，像是刚刚真的被爆炸的冲击碾过一样。
但眼前的景象是陌生的。
没有吞噬一切的白光，没有坍塌的废墟，没有……那个人。
入眼是柔和的白色灯光，照在她身侧的实验台上。鼻尖萦绕的也不再是硝烟和血腥味，而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耳边是仪器运行时低低的嗡鸣。
她……在哪儿？
僵硬的转动了下脖颈，沈子衿的视线看到了熟悉的操作界面，一旁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试管和烧杯，还有墙壁上的屏幕也正亮着幽蓝色的光。
心脏倏的一缩。
这是末世前，她工作的地方？
混乱的记忆涌入进脑海，让她须臾之间一阵眩晕。她下意识的伸手，摸向一边的实验台，旋即指尖就触到了一个冰凉的，长方形的物体。
是她的手机。
屏幕因为她手指的触碰亮了起来，显示着日期和时间。
星历3748年9月12日，上午08:43。
九十天。
距离末世开始的那一刻，还有整整九十天。
她回来了？回到了……末世开始之前？
无与伦比的狂喜刹那冲垮了理智，让她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死死的攥着手机，大脑中一片空白。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沈子衿猛的从实验椅上站起，甚至都顾不上旁边被她带倒的一大堆记录本，纸张飞扬着散落了一地。
少女踉跄着冲出实验室，无视了走廊上的同事纷纷朝她投来的诧异目光，用最快的速度奔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砰！”
洗手间的门被用力的推开，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闷响。
沈子衿几步冲到宽大明亮的镜子前，甚至连外面的门都没来得及好好关上，双手撑在盥洗台上，抬起头。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脸。
一张褪去了末世多年留下的风霜印记，尚还有些青涩的脸庞。皮肤是久违的光洁细腻，脸上也没有了那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狰狞疤痕。
长发乌黑而柔顺，简单的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衬得她整个人都有些稚嫩的灵动。
是她，却也不是她。
镜子里的人，是那个二十岁出头，刚刚从顶尖学府毕业，被特招进入这家顶级生物研究中心，还满怀憧憬和抱负的沈子衿。
她的手颤抖着，试探着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入手的感觉是温热的，富有弹性的。
不是那张在经历了无数次缺水，暴晒和无数次受伤后变得粗糙的脸。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噩梦开始之前。
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来得及阻止的时候。
末世基地的同伴们，被她当做诱饵牺牲掉的下属，在饥荒和暴动中死去的无辜民众，所有的人，都还活着。
重活一世，她拥有了先知先觉的优势。她知道那一瞬间就毁了无数个城市的病毒会从哪里爆发，知道哪些关键的事情能改变一切的走向，知道哪些人值得信任，哪些人必须提前清除。
而在当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那病毒的源头，阻止它的爆发。
及时退一步说，如果最后真的无法阻止病毒的出现，她也要保护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
她要站在新纪元权力的巅峰，绝不再受制于人，绝不再重复前世的悲剧。
时寒云……
想到这个名字，沈子衿镜中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前世的债，我们慢慢算。我会让你，付出比死亡更惨痛的代价。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输。
……
然而，就在这一刻，镜子里刚刚没注意的一个细节，猛地撞进了她的眼睛。
在她光洁的额头正中，眉心往上约一寸的位置，一个颜色与皮肤几乎没什么差别的印记正若隐若现。
准确的形容，那个印记应该是很淡的银色，纹路扭扭曲曲，沈子衿一时也没看出那到底是什么。
少女拧了拧眉，抬起手用指腹用力的擦拭了几下。那印记却毫无变化，仿佛本就生长在皮肤之上。
这是什么？
她搜索着前世的记忆，无论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她都确定自己额头上从未有过这样的东西。
是这次重生带来的？还是在她回来之前，这具身体上就已经存在了？
“子衿？你没事吧？”
一个关切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对着镜子的沈子衿猛然回神，迅速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清冷的模样。她转过身，看到是同实验室的研究员李绮正站在卫生间的门口，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我没事。”
沈子衿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顺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恰到好处的遮住了额角的印记，“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刚才有点头晕。”
“没事就好。”
李绮松了口气，随即脸上又浮现出兴奋和期待的神色，“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上面刚通知，今天时寒云将军会来我们中心视察，重点就是我们正在进行的几个生物工程项目，说不定会到我们实验室来。”
“时……寒云？”
沈子衿愣了愣，半天才想起来。
将军……是了，这个时候的时寒云，已经是军方的后起之秀，也是掌控着她们这一片生物基地的年轻将领，是无数人仰望的存在。
李绮完全没有察觉到沈子衿的异常，在旁边兴奋的继续。
“是啊，听说他不仅年轻有为，而且也长得特别帅……”
沈子衿的心思却一点都没在她的话上，随意的敷衍了几句。
“我知道了……我们回去吧，别耽误了工作。”
……
临近中午，实验室外果不其然的传来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沈子衿的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她深吸一口气，和其他研究员一起站起身。
门被推开，研究中心的高层陪同着几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人，身姿挺拔，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军服，肩宽腰窄，气质冷漠。他的长相的确是英俊得无可挑剔，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周身围绕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的目光平静的扫过实验室，掠过一张张或紧张，或崇拜，或好奇的面孔，最后，在沈子衿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沈子衿垂在身侧的手悄然的握紧了，努力的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在时寒云看过来时，完美无缺的露出了一个讶异的表情。
中心负责人热情的给他介绍着实验室的项目进展，时寒云听得认真，偶尔也会提出一两个专业的问题。
片刻后，他的视线落到了沈子衿的身上，语气平和的开口。
“沈研究员，关于生命序列项目第三阶段的数据，我有些疑问，可以麻烦你详细说明一下吗？”
该来的，总会来。
虽然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注意到自己的，但据上辈子他们撞在一起刀剑相向的次数，沈子衿姑且认为他们是命里犯冲。
她上前一步，四平八稳的开口，
“时将军，这一阶段的数据主要源于……”
她条理清晰的解释着，时寒云也安静的听着，目光落在她脸上，神色很淡。
当沈子衿的话音落下时，实验室里短暂的安静了一瞬。其他的研究员和中心的高层都不约而同的看着他们。
就在这时，沈子衿心中一动，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了上来。
她抬起眼，笔直的看向时寒云那双颇有些漠然的黑眸。
“时将军，我有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倘若……我是说倘若，人类文明因某种不可抗力而骤然崩塌，社会秩序瓦解，生存资源极度匮乏，以您的立场和能力，您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是竭力保存现有文明的火种，还是不惜一切代价，建立新的秩序？”
显然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都惊讶的看着沈子衿。
时寒云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忽然对旁边的负责人和其他研究员点了下头。
“抱歉，我想和沈研究员单独探讨一下这个……有趣的问题。”
众人虽然疑惑，但还是依言退出了实验室，并贴心地带上了门。
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时寒云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动作从容的将百叶窗拉下，挡住了外面可能投来的视线。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沈子衿。
“我会做出。”他顿了顿，那个微笑在沈子衿的瞳孔里急剧的放大。
“和前一世一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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