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司的地牢到处都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儿，没间牢房都是独立分开，一路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暗。
地牢的火光不停地跳动，昏暗地照着脚下的路，一个白影沉默地站在一间牢房前，里面的人抬头与外面的人目光相接，两个人都一时无言。
良久，沐子阳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往后一仰，懒懒地靠在那潮湿的墙上“你来了，卓文。”
叶煜没有回他，他只是看着，然后慢慢蹲下身来与沐子阳平视，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模样，叶煜心里五味杂瓶，所有质问与愤怒最终都化为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沐子阳将这几个字在嘴里反复咀嚼，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往前倾了一下“是啊，为什么呢？”
笑声结束，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就在叶煜以为他不会回答，刚准备起身离开，又听见沐子阳叫住了他。
“叶煜，我不是大齐人，明白吗？”
叶煜愣了一下，很快将惊讶按下去，平静的看着他“所以呢？这就是理由？”
沐子阳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讲了起来“我的母亲是北狄人，父亲是大齐人，可惜他们都死了，留我一个人流浪街头。”突然，沐子阳抬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开口问他“你猜猜他们是怎么死的？”
“......”叶煜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却没有回答，望向沐子阳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愧疚。
沐子阳偏过头，不再看他的眼神“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又不是你杀的他们，你不必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叶煜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刚刚那一瞬间，他觉得以前的那个沐师兄似乎又回来了。
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沐子阳尽数拦截“我知道你很聪明，答案你已经知道了，叶煜，我从来都算不上什么君子好人。”
“那沐家呢？”叶煜的眼圈微微泛红，他伸手拽过沐子阳的衣领“既然如此恨大齐，那为什么要与沐家撇干净，为什么要为了一方百姓自请下放！你告诉我，沐子阳，你说的有几分是真的！”
沐子阳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闭了闭眼，咬牙道“别忘了，叶煜，我当时可是想杀你的！”
“想杀我，为什么要派人放我们离开？”叶煜手上力度又大了几分“为什么那个人又偏偏是我曾帮过的李汕！”
沐子阳看着情绪失控的叶煜，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李汕死了，你知道吗？”叶煜的声音拔高，他慢慢松开沐子阳的领子“为了我，因为你，他死了，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沐子阳，你说的对，你不是君子好人，你好不了，也坏不彻底。”好像刚刚的情绪爆发已经耗尽了叶煜的力气，他半跪在牢房外“你以前在国子监说要造福百姓的，可是现在呢，死了多少人？边外的将士，边镇的百姓，那些无辜的人也要为你的仇恨买单吗？”
沐子阳依旧沉默，他看向叶煜的目光越发复杂，等对方发泄完了，他才再次开口“是，我就是这样的自私自利，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你走吧，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师兄。”沐子阳转过身背对着他，选择结束今夜的谈话。
“你！”叶煜见他态度坚决，也慢慢站起了身，离开起他再次转头看了沐子阳一眼“别了，沐师兄。”
等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地牢中，确定人真的离开后，沐子阳才转过身，望着昏沉沉的牢房外，低声喃喃“别了，叶师弟。”
其实沐子阳的话并不完整，比如他没有告诉叶煜，其实他父母的仇他早就报了，他的母亲是被北狄驱赶出来的人他对那里没有任何感情，他对沐家是充满感激的，他也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叶煜出了镇北司，被外面的冷风吹过，情绪才冷静下来。
莫离见他出来，担心地迎上前去“怎么样，他......”
闻言，叶煜犹豫了一下，握紧了袖中的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裹紧披风走入夜色之中。
莫离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镇北司，轻轻叹了口气，赶忙跟上了叶煜的步子。
第二日一早，在顾闫的好说歹说下，诸葛璟万般不情愿地跟他一起去了。
顾闫率先进去，让人将沐子阳带了出来，三个人在刑房面面相觑。
沐子阳似乎没什么精神，他的目光懒懒地扫过两人，打了个哈欠笑起来“顾大人，这是请帮手来了？”
“哎——”顾闫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沐大人，都到这种地步了，就不要嘴硬了吧”
沐子阳笑笑，没接他的话。
诸葛璟这时倒是上前了几步，他看着昨日还风光无限好的沐大人，转眼间便成了阶下囚，心中也不免一阵惋惜。
他抬眼看着沐子阳，正准备开口，却被沐子阳打断。
只见对方微微仰起头来，脸上不再挂着往日漫不经心的笑，只余疲惫，他沙哑的开口“我承认所有罪状。”
“！！！”顾闫猛的抬头看他，他与诸葛璟对视一眼，有些不确定的站起来走近他“沐子阳，你真的认罪吗？”
“是的，”沐子阳疲惫的闭了闭眼“我愿意认罪，只希望朝廷不要祸及沐家，他们无人知情，全是我的一意孤行。”
见顾闫没出声，他又补道“顾大人若是同意我这一请求，现在就可以签字画押，我相信顾大人的承诺。”
最后顾闫还是点点头，其实就算沐子阳不说，他也会竭力保下沐家的，毕竟除了沐子阳，沐家啊也算是三代忠臣。
诸葛璟默默地拿出口供和认罪书，沐子阳这次十分干脆的摁上了自己的手印，至此沐子阳通敌叛国的罪名完全坐实。
顾闫拿着东西走出镇北司时还有些恍惚，他想不通就一个晚上的时间，为什么沐子阳会突然松口，尽管结果皆大欢喜，可是顾闫心中总有些不安。
诸葛璟拍了拍他的肩，让他看开些，或许是对方良心发现，也可能只是为了保全沐家，还了养育之恩。
顾闫摇摇头，不太认可诸葛璟的说法，若是真的感恩，他沐子阳一开始就不应该做这事，不过现在来纠结这些好像也没多大的意义了。
今日的天阴沉沉，顾闫他们入宫时，天上竟飘起了小雪，顾闫伸手接住一片，触之及化，只留下一点水渍。他握了握手里的认罪书，推开御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令顾闫没想到的是，叶煜和祁渊居然也在，他对皇帝行完礼便自动站到了叶煜身边。
叶煜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开。
皇帝看见顾闫来，便把刚刚的事情又与他重复一遍，末了，他捋了捋胡子，问顾闫“顾爱卿，觉得朕是否要连带降罪沐家呢？”
“回陛下，臣今日是来送沐子阳的认罪书，”顾闫上前几步将东西呈上去“想必，陛下看完后自有打算。”
皇帝接过认罪书看起来，顾闫退回叶煜身边，轻声问他“你......还好吗？”
叶煜愣了一下，他抬眼看顾闫，碰见对方关切的目光，他微微摇头“我无事，沐......子阳今天认罪了？”顿了一下，他才问出口。
顾闫点点头“是，昨日还什么都不肯说，不知今日为何他突然就松了口。”话落，顾闫的目光在叶煜脸上扫过，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就很奇怪，你说是吧，叶大人。”
叶煜苦笑了一下“是很奇怪，也许是他突然想通了吧。”他垂眸避开了顾闫的目光，又轻轻问他“你认为这件事结束了吗？”
顾闫摇了摇头，他看向皇帝的方向“没那么简单。”
“我想也是。”叶煜认同到，然后便没了声音。
皇帝这时已经看完认罪书，脸上看不出喜怒的抬起头在三个人身上看了看，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可惜了，现在叶爱卿来说说你的事吧。”
“是——”叶煜上前两步，顾闫诧异的看着他，从刚刚他就感觉氛围不对了，没想到印证来的如此快。
“陛下，臣得到消息，军械案真正的嫌犯是礼部尚书，李疆。”叶煜的话一出，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皇帝神色严肃，他看着叶煜“叶爱卿，你可有实证，在这之前，你们查出来可是沐子阳啊！”
“回陛下，臣昨夜潜入李疆府上，发现李府正在转移家当。”叶煜坚定的与皇帝对视“臣拿性命担保，李疆才是主犯，他的手上一定有与他交易的北狄人的名单与探子，陛下，不能让他跑了！”
皇帝没回答，他扶着额头半倚着思考，叶煜看着对方不相信，有些心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顾闫打断。
只见顾闫走到叶煜身边，毫不犹豫地与他一起请求“臣相信叶大人的话，还请陛下下令追捕李疆。”
“儿臣，请父皇下令追捕李疆！”祁渊也加入进来。
皇帝这才再次看向他们，思考许久问道：“你们怎么确定李疆现在还在城里？如果，他真是主犯，不应该早就跑了吗？”
“陛下，沐子阳的判定还没出，李疆没有确定他死之前是不会离开的。”叶煜脱口而出。
“哦？你为什么会知道？”皇帝探究的目光在叶煜身上打转。
“这是沐子阳入狱前交与臣的，他说，他自知难逃一死，但是他希望李疆能去陪他。”叶煜早已猜到这一步，他将手上的纸条递了上去“臣连夜去调查了，确实如他所说。”
皇帝接过纸条，扫过几颜后，最终重重的叹了口气“朕明白了，就依你们说的，去吧，朕允了。”
“谢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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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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