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上上下下,溪烟棠见人就问,打听了许久,势必要将娘亲怎么回来这件事弄个明白,可所有人的答案始终如一,皆是杜思衡。
她默了默沉寂的心,悄然划过一抹失落,也有些动摇,毕竟这么多人亲眼瞧见的,总不能是错的。
早春的梅都谢了个干净,整个枝头光秃秃的,溪烟棠游连在长廊上,最终在一处荒芜的院里寻到了江春漾。
男人背对着自己,怔怔地站在一处荒草中,溪烟棠捏着裙角,在他身后一拍,江春漾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却还是耐着性子回头去找,溪烟棠却早就绕到他身前了。
“你在这做什么呢?怎么不去前院,不是说拿完东西来寻我们么?”
少女拉着裙角,正叉腰问他,如此模样一整个俏皮灵动,倒将整个荒芜的院子都点亮了。
江春漾眼神流连片刻,伸手折下一枝花,漫不经心地插入她发中,回复道:“没什么躲个清闲罢了,你同娘亲聊完了?”
听他熟络的称呼,发间柔顺地触碰,溪烟棠撤下视线,不着痕迹地攥紧了裙角,轻嗯一声,“许久都没同娘亲这般聊过了,心底一阵松。”
江春漾勾唇一笑,歪头看她,故作悠哉地旁敲侧击,“那你还不快多谢谢送娘回来的人?”
男人抬手抱臂,俊朗的面容上皆是自豪的神色,静等着溪烟棠夸他,甚至享受似地闭上眼。
发丝拂过轻拧的眉梢,溪烟棠眼底闪过一丝嫌弃,她看着这吊儿郎当的人,故作凝重与狐疑地问:“你不会以为我要夸你吧?”
“不然?”江春漾掀开眼皮,潋滟的眼底映着她认真的神色,溪烟棠道:“我问过娘亲与旁人了,送来娘亲的是杜思衡,与你何干,我为何要夸你?”
一席话,男人面色僵了半晌,有些不可置信,“是杜思衡?”
这次轮到她反问:“不然?”溪烟棠抬头,下意识捋了捋胸前的碎发,头上颤动的银蝶在日光下闪烁,更印出了男人似笑非笑的脸。
江春漾缓慢眨眨眼,心口涌出的气性忽略了她捋头发的动作,视线模糊,修长的指尖不自觉收紧,眼底皆是不甘。
奈何自己遭罪许久,到头来却为旁人做了嫁衣?
江春漾好笑地偏头,不由得回想宁安寺那夜与杜思衡商量的情景。
那时,他本想着,二人争救一人,争来争去不过一个目的,便提议合作。由他将柳如荫带出来,而杜思衡以将军府的身份送回,顺便压一压溪老夫人,让姨母在家过得好受些。
可他却没想到,这等一人出一半力的事,杜思衡却抢占先机的恶心他!将一切好处归结于自己头上,当真是小人!
心思百转,江春漾不免觉得自己方才一脸骄傲的模样像火般地蔓延,羞愧贯穿全身仿佛将他置身在一股火海之上。
他想逃走!
想法油然而生,江春漾甚至无颜面对她澄澈的视线,只觉得又羞又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溪烟棠瞧见他脸一会黑一会白的模样,便心生疑惑,方才的动摇也悄然平稳,不会真是江春漾吧?
她如是想,可心底刚刚升起的一股暖意被男人冰冷的话语斩断,“行,那你记得好好同他道谢。”
说罢,江春漾转身离去,头一次将她晾在这。远处华服渐行渐远,他跨过月洞门,彻底地消失在她的眼中。
周遭一片寂静,连风也不待见她,头上的花坠落下来,落在草丛中。
溪烟棠垂下视线,心头蒙上一层水雾,她将此归结与恼怒之上,唯有失落强压心底。
杂草丛生的院里,点缀簇簇白荷的裙角蓦然一震,溪烟棠连连跺脚,一阵嗔怪尖声喊道:“气什么!都说是杜思衡,娘亲总不会骗我吧!你就是看人家帮我心生嫉妒!觉得自己这个郎君当得不称职恼羞成怒罢了!”
她不知是给谁说的,话语渐落,音色愈来愈小,眼底的怒气也渐渐化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不安,她忍不住地问自己:
真的是杜思衡么?
罢了,这么多人指认的说法,就连娘亲也这么说,总归不是假的!
她抿抿唇自我安慰,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众目睽睽总不会错。可突如其来的狂风扯乱了心绪,溪烟棠眸色沉沉地望着江春漾离去的圆月门,捏紧裙角的手也蓦然松开。
……
午时,正厅的氛围有些古怪。
溪烟棠与柳如荫踏进门时,两双齐刷刷的视线就甩了过来,整个饭香四溢的厅堂沉浸在一股无形的危压之下。
溪老夫人坐在正中,眉梢微动。
许楚音交叠双腿,在右侧坐得好整以暇。
而江春漾把玩着手中的瓷杯,视线与溪烟棠相撞,率先撤下,藏着一股莫名的意味。
古怪的气氛凝得溪烟棠从头到脚的发麻,她望着江春漾,男人依旧是那幅淡漠的情况,显然还在生气。
溪烟棠松开母亲的手,轻咬唇瓣勾出一个笑来,不动声色地落坐在他身侧。
蓦然,厅堂一阵剧响。
溪老夫人手中的拐杖拄了拄地,吓得溪烟棠浑身一抖,却还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视线在屋内晃荡,她不由绞紧了手帕,眼神若有若无的垂眸打量着江春漾,隐隐发觉今日似乎又是自己了,她静默地闭了闭眼,做好了承受怒火的准备,却不知何其缘由。
柳如荫率先开口,面上扯出一抹笑,和和气气地问道:“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一场回门宴,这么凝重做什么?”
许楚音嗤笑一声,面色难看地拢了拢发丝,音色高高在上,“还知道这是回门宴啊,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情郎相会呢!”
老夫人没接话,可眼神却狠狠蔑了溪烟棠一眼,态度显然。
江春漾依然落坐,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瓷杯,可视线却在溪烟棠身上来回晃动,似乎在等她主动,等她寻她。
毕竟两人在昨夜商量好了,他说帮他那定不会食言而肥。
可溪烟棠却像是做好了自己迎接的准备,不动声色地开口,轻声问:“姑姑这是怎么了?棠棠不明白你说的什么话,可是棠棠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许楚音挑了挑眉,“谁知道呢?反正不是对不起我的,而是……”她故作凝重的视线在江春漾身上游荡,肩膀微耸,一整个看好戏的样子。
她这般有意所指,弄得江春漾一头雾水,可溪烟棠的思绪却蓦然回笼。
书禾!信件!
她怎么将这事忘了!
猛然涌上的回忆,让溪烟棠眼前一黑,身子经受不住摇晃,不由得想抬手扶下桌面,男人温热的手便递了上来,将她稳住,担忧地问:“怎么了?你可是不舒服?”
溪烟棠摇摇头,抽回手,“无碍事……”
她咬了咬牙关,心虚的视线在江春漾身上扫过,稳了稳心神正视溪老夫人,问道:“书禾在何处?这是我一人的事情,和她没关系!棠棠知错,任由祖母责罚!”
事态转变过快,江春漾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却也夹杂着狐疑。
溪烟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昨夜说好了可能要闹一场,怎么如今却乖乖地认错,似被捏了把柄一般?
他不由分说地扯了扯溪烟棠的衣袖,溪烟棠却没理他,义正言辞等着审判。
而一侧狐疑的柳如荫闻言,哪里还不知道这对母女又对自己女儿下了套,不由得扬声问:“娘,这是怎么回事,处置棠棠也要有个理由吧?这么众目睽睽,又在霖霖的眼下,您不觉得丢脸么!”
“你还知道丢脸?”溪老夫人耷拉的三角眼一掀,如刀的视线即刻就甩了过来,“你可生了个好女儿!”
她猛一拍桌,“你让她自己说!”
柳如荫狐疑又复杂的视线回归到溪烟棠身上,溪烟棠没敢抬眼看她,面色不佳地开口,柔声商量,“祖母,此事能不能我们稍后再说,你看这么些人在,棠棠……”
“呦──”许楚音扬眉,“你还知道丢脸啊?敢做不敢当,你曾念的四书五经都是怎么学的?”
好不容易得到了拉溪烟棠下水的功夫,溪老夫人怎能轻易放手?
当机立断!
她直直将青丘偷来的信件甩到桌面上,落到了汤水里。
飞溅的油汤跳到何处,也将溪烟棠胸前的白荷染上污渍般的定罪。
她紧握了握手,将心底的埋怨压了下去,刚想抬头却听江春漾轻啧一声,好整以暇道:“溪老夫人怎么这么大的脾性,瞧瞧,将我夫人胸前的衣襟都弄脏了,一会可记得赔钱啊!”
男人拽了拽溪烟棠的衣袖,强硬地将她压下来坐下,着手递过手帕,“来,擦擦吧。”
溪烟棠没接,江春漾却再次强硬地塞进她手里,“郎君给你你就拿着,不过些许污渍,擦掉就好了。”
言外之意,我帮你你就受着,才这么点事,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有心上人。
溪烟棠听出他话里意思,才接过帕子,低头擦拭胸前的污渍。
“江世子要不要看看这信上的内容再说话?”听着江春漾护着的口吻,溪老夫人咬牙切齿地开口。
江春漾挑挑眉,漫不经心地伸手将落在汤里,存了油污的信件捏出来,不咸不淡地开腔,“看,这就看。”
溪烟棠却扯了扯他的衣袖,在江春漾平静的视线下,摇了摇头。
毕竟,嫁了人的女子,被家人翻出来与前心上人的互通信件,是件多么丢人的事啊。溪烟棠宁愿今日自己一人受辱,也不想让江春漾看这东西。
指尖在不知不觉间泛白,在溪烟棠包含不愿的视线下,男人不当回事地揉了揉她发顶,“等我瞧瞧是什么,郎君好好给你撑腰。”
一席话,落到了溪烟棠心里,却也同刀般地伤人。
柳如荫面色凝重地看着江春漾,坦白说,他今日的举动当真是将溪烟棠护到
心里,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江春漾心里念着溪烟棠,他惦记她,可柳如荫就怕他看了这封信,心里这份惦记又该何去何从?
闻言,溪老夫人不由得嗤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江春漾还能夸下海口,当真是大度!
许楚音不由得心升妒忌地斜了溪烟棠一眼,却也对江春漾看完信后的反应期待。
[星星眼]撑腰!这就撑腰!这就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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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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