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始终

往年也会守岁,却不会到这么晚。尤其谢舒,仍旧兴致高涨,似乎要将所有的话都在今夜同林琴说完,无论话题轻重,想到什么便说。

起初,是谢舒和林琴交谈得更多,迟墨虽言语不多,但在谢舒看向他时,也会答上几句。

爆竹燃完没一会,百鸣山重归于寂。在米酒的熏陶下,谢舒终于扛不住一日的疲倦,在椅子上睡着了。

迟墨解下身上的披风给他盖上,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将人抱回屋休息时,林琴叫住了他。

“小墨。”篝火的光晕映在林琴脸上,皱纹明显,却也让人柔和了不少。“你来这也有段时间了,我们认识这么久,好像还没好好聊过一回呢。”

迟墨听懂林琴是有话要单独同他说,将谢舒抱回屋内放下后又重新折返院内。

“小墨啊,你跟我们家少爷,是在哪认识的?”

“百鸣山。”

林琴随意问了几个问题,有些事情谢舒已经告诉过她。但无论她问什么,迟墨还是一一回答了,也不追问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见差不多了,林琴才问出最想问的:“……这个问题兴许有些唐突,但我怕以后再难有今夜这样的机会,还是想问一句,你为何愿意留下来?”

“我看得出,小墨你样貌堂堂,又通晓颇多,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留在这不觉委屈吗?”林琴问得很直接,“又或者换种说法,你是冲着我们家少爷来的吗?”

这一年里,迟墨不管是行事的风格,还是遇事时的沉着冷静,都像一柄沉淀数年却不显锋利的剑,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和身份该有的成熟。

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有安全感,却也十分危险。怎么就不惜隐瞒真实身份,陪他们两个普通人耗在这里?

“我确实是因为舒才留下。”迟墨坦然承认道。

林琴一怔,没想到他会如此不加掩饰,旋即又笑了。其实从决定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选择了相信迟墨。

“不瞒你说,我老了,大概陪不了他多久了。现在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你了。”

迟墨知道林琴口中的“他”是指谁,“你就不怕信错人?”

林琴眸底仍旧含笑,苍老的脸上带着一种洒脱:“所以我在赌啊,若真是信错了人,只要还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也会想办法将少爷送走。如果已经到了下面,我也只能来世再做牛做马赎罪了。”

迟墨无法感同身受林琴对谢舒的情感,却知道林琴对于谢舒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不会伤害他。”

只这一句话,林琴就彻底放心了。

-

林琴的病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她腹上长出的结块仿佛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皮下,胃里不适时食不下多少东西。身体日渐瘦削下去,精神也愈发萎靡。

她的异样太过明显,最终还是瞒不住谢舒和迟墨。

谢舒劝她去医馆看看,或者他们去请个大夫上来诊治也行。

林琴其实已经去医馆看过,本不忍告诉他结果。但她同样深知,这一天总要面对的,比起给予谢舒无意义的希望,叫他知晓后更加痛苦,倒不如早些看清现实。

谢舒坚持再去医馆看看,是误诊也不一定,林琴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三人一起到镇上最好的医馆,大夫给看了病,一脸难色地看着几人。

这病已有几年,只是早期大都没有明显症状,连患者自己都不易发觉。而现在,到了腹痛难耐的时候,以现在的医术也难以根治。

“恕在下学术浅薄”,大夫叹气着摇了摇头:“实在是在无能为力啊。”

他们又去了几家医馆,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结果。直到最后一家医馆时,看病的大夫是个五六十岁的老翁。

“……小公子,老朽同你直说了吧。这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态,你们问的这病啊,实在难治。就算真要治疗,过程也是极其痛苦,到最后恐怕还是无法痊愈。老朽劝你啊,不如好好陪陪她,让她安生地走完这最后一程。”

谢舒听完,出奇地冷静,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再说,只微微颔首表示他知晓了。

林琴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好受。这对谢舒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回去的路上,谢舒异常的沉默。大夫的话仿佛尤在耳畔,化作一柄柄锋利的刀刃,深深刺入他的心口,血流不止。

人终有一死,包括他自己。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却难以承受在乎之人的离去。

迟墨瞧出他的低沉,最后上前,轻轻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谢舒只是因为这突然靠近的温度而指尖颤了一下,没有避开,也仍旧没有说话。

迟墨逐渐握紧了那只手。他知道,这次他无法帮助谢舒,甚至无法分担他的痛苦。

在这世上,神仙尚会有陨落死去的时候,更遑论凡人。他们的寿命更短,生命更脆弱,无法抵挡来自命运的捉弄。

林琴走在谢舒另一侧,思忖着该如何安慰他。但最终,她发现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不怕死,甚至当初要不是有秦宛拼死护着她,她在多年前就是已死之人了,却独独害怕今后的谢舒会过得不好,扛不住此番打击。

林琴今日跟随两人几乎走遍了镇上所有医馆,现在体力大不如从前,已经精疲力尽。在最后一段路上,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谢舒察觉到了,提出想背她回到竹屋。

林琴大惊失色,急忙摆手推拒:“这可使不得,您是少爷,我是下人,怎么能让您来背我呢!”

谢舒没说什么,只看着她,哽声喊了句“林姨”。

林琴立刻怔住了。

这一声“林姨”谢舒从小喊到大,也是林琴听了无数遍的声音。她一直都知道,谢舒从未将她视作过一个低贱的下人,是她自己,始终不敢逾越那条主仆之间的界限,不敢过于亲近。

她这前半生未曾婚配,膝下无子,如今年迈色衰,更是不可能再有。

在谢舒喊出“林姨”的那一刻,她心头微微颤动,多想上前去拥抱他,唤一声他的乳名。

可她害怕啊,害怕带给谢舒更多的痛苦,更怕对不起谢舒的生母。她要用一层枷锁,时刻提醒着自己——她欠谢舒生母的,欠谢舒的,都要好好偿还。

唯有今日,面对谢舒眼底的哀恸,她犹豫了,想自私一回,一回就好。

回竹屋的路崎岖不平,又因初春积雪消融,路面变得更加泥泞。谢舒背着林琴,感受着背上的重量,不禁红了眼眶。

才这么几月的时间,林姨就比原来消瘦了许多,连他都可以轻易地背起她,不费什么力气。

他想起过去的自己顽劣,一回偷溜出去玩,玩累了瘫坐在地上,也是林姨寻到他后这样将他背回竹屋的。如今两人位置的对调,却是另一番沉重心境。

三人走得比出来时慢了许多,这段路仿佛永远无尽头,又仿佛透过层层叠叠遮挡的树木,始终看得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路上,林琴主动提起有关谢舒生母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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