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雾剑锁心

手一松,剑“当啷”砸在青石板上。

那声响在空荡的练剑场上格外脆,震得温宴指尖发麻。她蹲下身捡剑,掌心的汗把剑柄缠绳浸得发潮,指尖触到冰凉的剑身时,才惊觉自己连握剑的力气都快没了——手腕软得像被抽了筋,连剑柄都握不牢。

闭关练“无名”剑法四十天,新剑招没入门就算了,连从前闭着眼都能耍顺的“流云十三式”,今天竟在最基础的起手式上卡了壳。

剑尖擦着地面划出歪歪扭扭的痕,像条脱力的蛇,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沉下去。“又错了……”温宴咬着下唇,把剑抱在怀里,脸颊贴着冰凉的剑鞘,试图压下心头的慌。

她不敢往剑法本身想,只归咎于自己昨夜琢磨招式到寅时,定是懈怠了才这样。师尊莫清雾话少却心细,上周见她练剑晚了,还特意把自己的莲子羹端来,叮嘱她“别熬坏了身子”。

若让师尊知道自己连旧招都荒废,定会失望的——那眼神她不敢想,比让她再练一百遍剑都难受。毕竟从四岁被师尊接上山,十六年来,她从没想过要让这位唯一护着她的人失望。

脚步不由自主往莫清雾的寝殿去,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轻缓的翻书声,一页页,透着让人安心的稳。温宴顿了顿,指尖在门板上悬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叩了叩,她怕自己这副丧气的样子,会让师尊担心。

“进来。”

推开门,莫清雾正坐在案前,月白长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清瘦的腕骨,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书页,正垂眸翻着本泛黄的旧脸谱。

莫清雾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这模样让温宴忽然想起四岁初上山时,师尊也是这样坐着,伸手牵她的手,说“以后跟着我,不用怕”。

“师尊。”温宴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垂手立在门边,脚尖蹭着地面,不敢往前挪。她能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极了当年那个攥着师尊衣角不敢松手的小丫头。

莫清雾握着书页的手没动,只抬眼扫了她一下。目光先落在她发红的指节上——那是反复握剑磨出来的红,她记得这孩子从小练剑就较真,总把自己弄出些小伤;又移到汗湿的额发,最后停在她怀里紧抱着的剑上,稍顿了顿,才开口:“练累了?”声音不高,却像温水似的,漫过她发慌的心。

这语气,和从前她摔了哭鼻子时,师尊哄她的语气,没什么两样。温宴的嘴唇抿了抿,刚要点头承认,就见莫清雾把剑谱往案边一放,指了指空着的墨锭和砚台:“正好要抄心法,帮为师磨墨。”

“是。”温宴松了口气,像得到了赦免,赶紧走到案前。她把剑靠在案边,拿起墨锭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砚台边缘,发出轻响。鼻尖忽然萦绕起师尊身上的冷香——不是凛冽的寒,倒像刚泡开的雨前龙井,混着点墨香,清清淡淡裹着点暖意。

味道她太熟悉了。十岁那年她染了风寒,夜里发烧,是师尊坐在床边守着她,身上就是这味道;十二岁她第一次独自下山办事,回来时晚了,师尊在山门等她,披风上也沾着这味道。可今天却格外勾人,让她的耳尖“唰”地红了。

磨墨的动作慢下来,她的目光不受控地飘向莫清雾。师尊垂着眼翻页,手指捏着纸边,动作轻得怕把旧剑谱弄坏——这剑谱是师尊的师父给的,她平时都宝贝得很,却偶尔会翻给她看,讲从前的故事。

温宴忽然想起,去年她生日,师尊把自己戴了多年的平安扣系在她剑穗上,说“保你平安”。

那时她只觉得师尊待她好,可现在看着师尊的侧脸,心跳却忽然快了起来。她赶紧低头盯着砚台,磨墨的力道重了些,墨汁溅起一点,落在她的手背上。

“慢些。”莫清雾忽然开口,伸手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握着墨锭的手,“太急了,墨会粗,写出来的字会晕。”

那指尖的温度瞬间传过来,温宴像被烫到似的,手猛地一缩。墨锭没拿稳,“当”地撞在砚台边缘,溅出几滴墨汁——不仅落在莫清雾刚抄好的宣纸上,还溅到了她挽起的袖口上,晕开一小团黑。

“师尊!”温宴手忙脚乱地想去擦,指尖都伸到了师尊袖口前,却又猛地顿住,不敢再碰,这袖口的料子是去年她下山给师尊买的,当时挑了好久,就觉得这月白色衬师尊,现在却被自己弄脏了。

莫清雾却拦住了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把她往后带了带:“没事。”她把弄脏的纸抽出来,叠好放在一边,又取了张新的铺好。她没看温宴,只低头理着宣纸的边角,指尖碰到袖口的墨渍时,动作轻了些——这孩子向来在意这些,怕是又要自责了。“你今天练剑,是不是没顺?”

温宴的心猛地一沉,捏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她想撒谎说“没事,就是有点累”,可对上师尊垂眸看她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了然,像早就看穿了她藏在背后的委屈——话到嘴边,抿了抿嘴,变成了“嗯……”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不敢看师尊的反应。

“磨好了吗?”莫清雾的声音又传来,预想中的责备没有传来,师尊只是轻轻敲了敲砚台,像在给她找台阶下。

“好了!”温宴赶紧转回来,把磨好的墨往她那边推。低头时,看见师尊袖口的墨渍,又慌起来:“师尊,您的衣服……我帮您洗吧?”

“无妨,回头洗了就好。”莫清雾蘸了墨,笔尖落在宣纸上,“你要是累了,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歇会儿,不用一直站着。”

温宴没坐,只悄悄往旁边挪了挪,离师尊更近了点。她看着莫清雾写字,笔尖划过纸的声响很轻,“沙沙”的,混着那淡淡的冷香,让她的心慢慢静下来。可静下来后,那些奇怪的情绪又冒出来——是上次师尊给她涂药时,她看着师尊的侧脸,心跳得飞快;是上次师尊给她盖披风时,她偷偷抓着披风的一角,舍不得放开;是现在,离师尊这么近,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就觉得安心。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师兄弟都说,师尊是最好的师长,要尊敬,要感激。她也尊敬师尊,也感激师尊,可为什么看见师尊笑时会慌,触到师尊指尖会烫,连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都觉得心跳加速?这和对其他师长的感觉,不一样。是因为从四岁就跟着师尊,依赖惯了吗?还是因为,师尊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般的存在,所以才会有这种不一样的情绪?

“在想什么?”莫清雾忽然开口,笔尖没停,却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发红的耳尖上。这孩子从小就藏不住心思,一慌耳尖就红,这么多年都没变。

温宴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思绪,慌慌张张地摇头:“没、没什么!徒儿在看师尊写字,写得真好看。”她的声音有点飘,连自己都觉得假。

莫清雾的目光在她发红的耳尖上停了几秒,没再追问,只轻轻“嗯”了声,继续写。

她怎会看不出这孩子的心思?十六岁的姑娘,心思单纯,对着从小护着她的人,生出些依赖之外的情绪,再正常不过,至于那些懵懂的情绪,等她再长大些,自然会明白。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莫清雾说:“你之前问,为什么教你无名剑法。”

温宴猛地抬头,看向师尊,眼睛都亮了些。她确实问过,上次练剑不顺时,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师尊记在了心里。

莫清雾放下笔,转头看她,眼神比平时深了些,带着点长辈对晚辈的期许:“你性子急,练剑总求快,招式看着猛,却没根基,容易出错。这剑法能帮你沉下来,心稳了,剑才稳。”

“徒儿知道了,谢谢师尊。”温宴的声音比平时更轻了,连头都不敢抬。她把刚抄好的《万心诀》小心地折好,放进怀里,贴在胸口,像藏了个宝贝。

莫清雾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眼底的情绪软下来。这孩子,从小就容易满足,一点小事就能让她开心好久。她想起四岁时,第一次把她抱上山,她攥着她的衣角,怯生生地喊“师尊”;想起她第一次练会流云十三式,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报喜;想起她生病时,攥着她的手不肯放……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莫清雾拿起剑谱,翻到之前看的那页,却没再看,只盯着书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边,“晚上风大,把外衫穿上。”

温宴点点头,却没立刻走。她看着师尊的侧脸,想说“还想再待一会儿”,想再多闻闻她身上的味道,想再听听她说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自己太黏人,会让师尊烦。

“那徒儿告退,师尊也早点休息,别太累了。”温宴垂手行了礼,慢慢往门口走,脚步走得很慢,像在舍不得什么。

“温宴。”莫清雾忽然开口,叫住她。

温宴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睛里带着点期待:“师尊?”

莫清雾看着她,目光温柔得像要把她裹住,沉默了几秒,才说:“练剑不用硬撑,累了就来这里,为师……一直都在。”

这句话,和四岁时师尊说的“以后跟着我,不用怕”,重叠在了一起。

回到住处,温宴没立刻休息,而是拿起了剑。这次没急着练无名剑法,只慢慢耍着“流云十三式”。她想着师尊的话,想着她说“为师一直都在”,想着她指尖的温度,动作竟渐渐顺了起来。剑尖划过空气时,带着风,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滞涩。

剑风掠过耳边时,温宴忽然笑了。就算练剑再难,就算那份奇怪的情绪让她心慌,只要有师尊在,好像就没什么可怕的。她甚至偷偷想,要是能一直帮师尊磨墨,哪怕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她,也是极好。

而莫清雾的寝殿里,莫清雾看着温宴消失在门口的方向,握着剑谱的手终于松了些。

她拿起刚才那张被弄脏的宣纸,指尖抚过那团墨渍,眼底满是温柔。

她想起这孩子刚才慌慌张张的样子,想起她哭鼻子时的模样,想起她小心翼翼藏着心思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她拿起笔,重新蘸了墨,在宣纸上写下“心定则剑稳”五个字。写完后,却没停,又接着写——写的是温宴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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