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曜听见这个名字,身躯止不住颤抖。他强撑着镇定,轻声安慰,话语却苍白如纸:“此事哥哥会处理,你回去歇着。”
堂中,中书令稳如泰山,见这兄妹情深的画面只觉得闹哄哄的,他不耐烦:“裴二郎,你还没答复。”
“赵大人,我去,”裴云晰用尽浑身力气,却还是虚弱:“我去嫁。我是我哥哥嫡亲妹妹、是裴家嫡女……我嫁到你家。”
短短一句话字字泣血,她自觉侮辱了全家兄弟姐妹,但此事亦无他法。
中书令冷嗤:“裴三娘,你竟还活着?世人皆以为你已随着宋世子殉情而去了呢。”
“你凭什么觉得,本官会让你这样的女子进我赵家的门?”赵倾指节轻叩桌面:“情深重义本是好的,可惜所托非人。即便仍是完璧,却似——残花败柳。”
裴云曜暴怒,拂袖而起,额角青筋可怖:“赵倾!你以为你是中书令,就可以目中无人、肆意糟践我家了吗?!”
赵倾只觉得可笑,联姻一事本就是皇帝故意来恶心他,又择了这低贱门户。他肯接下圣旨、与皇帝各退一步,本就已尽了臣子本分,难道现在连裴家这样的,都有资格、敢跟他叫板了吗?
他正欲训斥,忽然门外一阵骚动。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赵彦秋奔跑前来,手中握着一金黄卷轴。
赵倾神色剧变,不等长子迈入厅中,拍桌呵斥:“赵彦秋!你来这干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他余光一瞥,忽然又瞧见了跟在赵彦秋身后的、他的女儿。
赵彦灵步伐稳健,面若寒冰,一双眼睛冷漠地看着他这个父亲。
说来可笑,纵横朝野的中书令,内里竟对这个他亲生的女儿有几分畏惧。
赵彦秋几步踏入厅中,站在了他父亲和裴家兄妹之间。
“本官乃户部郎中赵彦秋,奉当今圣上旨意,特来传旨,”赵彦秋冷眼看着赵倾,呼吸沉重,面无表情:“裴家、赵家,接旨吧。”
全场骇然。
赵彦灵在门外,瞥了一眼瘫在女使怀中的裴云晰,微不可见地皱眉,随即撩起官服下摆,直挺挺地跪下。
随着赵彦灵的动作,在场人纷纷跪地。赵倾脸色白了又白,盯着立在身前的儿子,只见赵彦秋纹丝不动地与他对视,他不得不缓缓跪在厅中,拱手接旨。
赵彦秋展开卷轴,声如寒冰流水,掷地有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赐婚,许裴赵联姻。
国史院编修、裴氏云晰,才德兼备,夙夜勤恪;户部度支司郎中、赵氏彦秋,温润贤德,端庄持重。二人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朕念及家国大义,特赐良缘,以彰风化。
着于佳期,行合卺之礼,钦此。
不顾赵倾震惊的表情,赵彦秋淡然道:“裴家、赵家,谢恩领旨吧。”
“怎么是你来传旨?宫中内官呢?!”赵倾暴怒:“赵彦秋,你疯了!你……”
“赵家领旨,”一直未说话的赵彦灵叩拜,气定神闲,“叩谢吾皇圣恩!”
裴云曜愣在当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裴云晰呆滞地望着赵彦秋的背影。恍惚间只见那人回首,正与她对视。
她在赵彦秋眼中看见许多复杂的神色,最终化成了一片柔和笑意。
彼时的赵彦秋,于她而言就像是溺水之人手边漂来的浮木,她下意识紧紧抱住,不敢松手。
裴云晰浑身一颤,立刻推开梦辽伏跪在地。
“裴云晰、领旨谢恩。”
——皇恩浩荡啊。
寥寥数言,将所有人的人生涤荡、颠覆。
她不知赵家三人是何时走的,等她再度清醒,已是在她房内床榻上。
吴初樾正扑在她身前痛哭,裴云曜在她身后揽着她的肩膀,面色苍白。
见她睁眼醒来,吴初樾泣不成声:“季蘅,季蘅……”
裴云晰看着她,终于放下心来,轻颤着擦去吴初樾的眼泪,展颜一笑:“好初樾,莫再哭了。”
“我本已是行尸走肉,”裴云晰看着哥哥和挚友,时隔数年,再次感受到了一丝幸福的温度:“这些时日若不是有你们,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二哥哥,我真没用,”她说着说着,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却难掩她笑容:“以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拘泥于情爱,要有自己的广阔天地。却因为……因为他,差点要抛下你们。”
裴云曜心碎道:“季蘅……你不必说了。”
“我好庆幸、好开心,我还活着……”裴云晰盯着帐顶,已经释然:“活着真好啊。”
活着,能结亲、能联姻,能嫁人。
她裴三娘终于,能真真正正守护自己所爱之人一次。
“从前都是你们护我,”裴云晰笑着说:“这次,终于轮到我来护着你们啦。”
入了夜,裴云曜去看护祖母。吴初樾喂她喝完药,仍不肯离开。
“季蘅,”曾经松柏般坚韧不屈的女郎,此刻却像被命运生生折断了脊梁:“一直以来都是我,是我害了你们家。我早已决定带着母亲回凤临,离开京城。”
“这些年变故横生,”吴初樾自嘲道:“接二连三的事,就是老天爷在警告我,此生与你二哥哥没那个缘分。我已接受了,这是我的命,你为何要把自己搭进去……”
说着说着,她再次眼泪决堤:“若能早知如此,我定即刻剃发出家,都好过如今,让你们兄妹俩为难。”
裴云晰头一次觉得自己这手帕交实在太傻,轻声安慰道:“这怎么是让我为难?”
“赵彦秋——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裴云晰觉得自己说出这话,实在厚颜无耻,但此刻也顾不上旁的了,只想着让吴初樾心中好受些,故意打趣道:“且竟然是他要嫁给我,这京城里都得说我是三生有幸才是呢。”
此前,宋怀弋倾心于她,世人道这裴三娘真是命好,得这样天之骄子青睐。
所以后来宋怀弋身亡,旁人也只是唏嘘一场,倒没几个人遗憾。
也是,她裴三娘这样平平无奇的女郎,何德何能受得起这样富贵的姻缘呢?便是怄血而亡也不稀奇。
没人会以为她是痴情,只道她眼看得嫁高门无果,苦心经营守候,到头来却因宋世子阵亡,竹篮打水一场空,气急而殒命罢了。
这样的传言从未断绝,也无人能替她辩驳。所以她惊厥卧病、闭门不出,倒更像是遂了这些人的愿。
“也不知我和赵彦秋的赐婚传出去后,满京城这些爱嚼舌根的人会不会惊掉下巴。”裴云晰想到那画面,忍不住轻笑,心脏却像被人紧紧攥住、令她痛不欲生。
吴初樾被她扭曲的神色吓了一跳,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何必听那些混账话!”
裴云晰拍拍她的手:“我只是想到,他们又免不了要说我命好,觉得可笑罢了。”
她看着吴初樾,想起自己的兄弟姐妹。便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是命好啊。
她这一生,虽与宋怀弋生死相隔,但有家人亲友贴心守候。一路走来,哥哥替她撑起一片天空,为她遮风挡雨,真真是把她娇惯坏了——为了一个男子差点郁郁而终,实在太令人失望。
好在,她还活着,还有弥补的机会。
“这世间、咱们裴家,总要有一桩喜事,”裴云晰笑着擦去挚友眼角的泪水:“你一定要同我二哥哥,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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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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