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心疾

思绪回笼。裴云晰看着赵彦秋,只觉得自己当日的想法太浅薄、太可笑。

她以为自己能弥补,实则她这样窝囊蠢笨的人,最终还是要辜负了他们。

好在如今裴云曜和吴初樾婚事已成,再没人能将他们分开。她这一条命也算发挥了一点作用,至少不全部都是遗憾。

“待我死后,若你愿意,便将月儿接回赵家吧!但若中书令大人不愿,你千万不要勉强,也请放心,我二哥哥二嫂嫂会照顾她……”裴云晰终于还是提起了女儿,她都快要忘记孩子的模样,可她不敢记起、更不敢再去看。

那是她心中禁地,更是压垮她最后一根稻草。

裴云晰悲痛:“是我太蠢,我最对不起她。你日后不必告诉她,有我这样一个娘亲,我——我实在有愧。”

“季蘅,你不要……”

她却完全被痛苦裹挟,根本听不见赵彦秋说话,终于哭出了声:“我害了她一辈子,她被我这样轻率地带到这人世间来,我害了她啊!”

曾经,她婆母董夫人在她面前,常有意无意地提起子嗣之事。那时,她是怎么想的?

董夫人和善地牵着她的手,语言却犀利非常:“你如今与秋儿夫妻和睦,我和你公爹很是高兴。只是你们已成婚一年多,也该想想孩子的事了。”

“高门大户,最忌人丁寂寥。秋儿虽现在算是嫁到你家,但他毕竟是赵家长子,以后也肯定是要认祖归宗的。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血脉旁落了去,你说是不是?”

董夫人看似亲昵地轻轻拂起她鬓角碎发,冰凉华贵的戒指贴在她脸颊:“你们二人该早早要个孩子。有了子嗣,也好向大内交代,你们夫妇太傻,以为随便送条沾血的锦帕就算数了?那只怕是不能够。”

原来为了向大内有交代,为了向圣旨有交代,她不仅必须要和赵彦秋圆房,圆房后还要生养,那才算数。

赵彦秋不知道,他严防死守,却还是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这段对话他全然不知,只见裴云晰待他小意温柔。他以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知这份他守来、盼来、等来的婚姻,远不是他想象中、或认知里那般简单——内里早已烂透了。

“你没有害她!季蘅,你别做傻事。”赵彦秋慌了神,将裴云晰打横抱起,回到屋中将她安置。

他抱着裴云晰躺在床上,不断地安抚他的妻子:“月儿她这一生定会平安顺遂。季蘅,你要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亭亭玉立。”

赵彦秋唇齿间全是苦涩,他几乎口不择言,只想着不停地说话,好来挽留怀中爱人的向死之心:“你我生母皆早逝,我们都不曾见过她们的面,都不记得她们长什么样子。你不遗憾吗?不要让月儿像你我一样遗憾,好不好?”

这句话在裴云晰听来振聋发聩,她呆呆地望着赵彦秋急切紧张的脸,耳边反复回荡着“遗憾”。

是啊,她母亲在她记事前病逝,赵彦秋生母难产血崩,一生下他便撒手人寰了。

女子生产向来是道九死一生的鬼门关。她那天也本该死在产褥血色中,却被人拉了一把,侥幸活了下来。

甚至拉她的人,是宋怀弋——世人皆知肃国公夫人是因生育世子,丢了性命。

许是他们都想起了自己的遗憾,才让一直水火不容、如今更因她而添深仇大恨的两个人,都那样迫切、拼了命般要救她、救她的孩子。

“她既已来到这个世上,会哭会笑了,”赵彦秋提及女儿,酸涩难忍,“我们便好好待她。至少别让她也自幼丧母,让这世上永远有爱她的人,不好吗?”

裴云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刘萱苹有些无措地抱着啼哭不止的小小婴儿,在屋里来回打转,边哄边拍。乳母婆子在边上跪了一片,无人敢吱声。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哭成这样?”裴云晖送走了张郎中,回来看见妻子伤神的模样,赶紧伸手接过了孩子,熟练地抱在怀里安抚。

刘萱苹还是不放心,她不停地去试婴儿的体温:“没有受惊吓,也没有发热,白日里也没吃不该吃的东西呀。”

张郎中也没检查出问题来。裴云晖思量再三,犹豫道:“不如去找三姐夫,让他去宫中寻了太医来?”

刘萱苹摇头:“他现下和三姐姐在院里正说话……还是等会儿再去找他吧。”

“小儿夜啼,本是常事,”一旁的乳母终于敢开口道:“母女连心,许是三姑娘她……”

不等这乳母说完,廊外响起脚步声。赵彦秋走进屋里,伸手抱过婴儿。

裴云晖一愣:“三姐夫?”

赵彦秋勉强扯出个笑来:“辛苦你们了,我来吧。”

令人惊奇,小婴儿回到父亲怀中后,在赵彦秋的安抚下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刘萱苹终于稍稍放心,她看着赵彦秋轻声道:“不辛苦,月儿是个很乖的孩子,只是今夜不知怎么了突然哄不好,三姐夫你一来便好了。”

赵彦秋看着襁褓里的女儿,心里像压了巨石。

裴云晖想问裴云晰的事,却说不出口。

“季蘅已经睡下了,我稍后寻个太医来守着她,还要麻烦五弟弟前去安置,”赵彦秋垂着眼,伸手擦去女儿的泪痕:“她现在心绪不定,还恳请你们多加照拂,时常去看看。”

刘萱苹宽慰他:“这本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赵彦秋苦涩地说:“眼下还是先让她好好将养着,我便先带月儿回赵家住,其余的事就等日后再说吧。”

一听他要带着裴松月走,刘萱苹的眼神一动,立在门口的女使悄无声息离去。裴云晖急切地问:“这是为何?三姐姐如今不正在院中吗?”

赵彦秋难以启齿,不愿在他们夫妇二人面前袒露缘由,只道:“我已让人去赵家知会过,请五弟弟、五弟妹放心,我会照顾好月儿。”

“她本就是你女儿,我们怎会不放心?只是三姐夫,有什么话不能咱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吗?现在更深露重的,非要即刻就走?”刘萱苹忙着拖延时间,谁料赵彦秋拧起来全然不复往日那般和善,抱着女儿便走。

他刚迈出裴云晖的院子,便撞上了疾步赶来的裴云曜等人。

赵彦秋的耐心已经被磨光,面无表情道:“仲英,莫要拦我。”

“我不是来拦你的。”裴云曜挥手屏退了下人,一时间窄路上只剩下他们几个。

赵彦秋不欲与他多言,直白道:“我带着月儿回赵家,不是因为别的,只因季蘅如今心疾复发,我不想让她再难过。”

“这是和离书,”裴云曜也不纠缠,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不顾其他人震惊的神色,直接递到赵彦秋跟前:“季蘅的我已替她签好,只差你的。”

“我不会和离。”赵彦秋立刻回道:“你不必逼我,我不签。”

“那就写休书,”裴云曜铁了心要在今日把这事情了断:“你写休书给季蘅,把孩子留下。否则今日不管是你还是月儿,都出不了裴府大门。”

赵彦秋气得发抖,冷笑道:“月儿是我与季蘅的孩子,我凭什么不能带走?”

“就凭她是我妹妹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裴云曜发了狠,他与赵彦秋横眉冷对,不互相让:“我不会允许你拿我妹妹的孩子来要挟她,你也休想要挟我们。”

“要挟?”赵彦秋咬牙:“你当月儿是什么?她是我女儿!不是一个物件、不是你们自证的证据!”

吴初樾心有不忍,却不得不抢言:“没人想拿她当证据,你这话又是从何而来?”

“你们想拿她证明裴季蘅与我奉旨成婚,证明裴家在这场联姻里头仁至义尽,不是吗?”赵彦秋怒及反笑:“你们一家子兄弟姐妹,还真是团结一心啊,便是皇宫大内都小瞧你们了。”

裴云晖不愿兄姐被说得这般不堪,严肃道:“三姐夫何必说这样难听的话?艰难产女、差点搭进命去的是我三姐姐,不是你。”

“赵彦秋,如今这局面你我都不愿看见,但事已至此。你若对季蘅有真心,就把孩子留下。”裴云曜心烦意乱,不愿无谓争执:“咱们两家便是闹上文华殿,对于月儿,我也绝不松口。”

赵彦秋被说到痛处,浑身戾气瞬间被抽空。

真心,真心……

竟然还有人,来质疑他对裴云晰的真心。

“仲英,你不懂,”赵彦秋的声音添了一丝悲怆:“你若强留了月儿在季蘅身边,只怕她才是真的好不起来、活不下去了,你不要反倒害了她。”

这句话说得裴云曜瞳孔微缩,他不理解。

他们母亲多年前离世,他犹记得那时站在母亲床前的感受。

他宁愿以身相替、将自己的寿命过给她,他跪地恳求母亲别走、别离开。母亲更是舍不得她的孩子们,回光返照时,嘴里念叨着他大哥的乳名,最后看了跪着的他一眼,笑了笑,流着泪,抱憾离世。

骨肉分离之痛,他不可能再让他的妹妹承受。

所以他如今便认定,无论如何,哪怕与皇宫、与赵家撕破脸,他也要把裴云晰拼死生下的女儿留在她身边。

怎么可能会反倒害了她?

吴初樾想起几个郎中说过的话,对于此事心里便有了些眉目。她亦懂夫婿心中执念,心疼地牵过他的手,站到裴云曜身前,与赵彦秋对视:“你的意思,我明白。”

赵彦秋看着这个年轻的二娘子,她与裴云晰是挚友,相知相伴多年,在她心里除了母亲和夫婿,最重要的就是裴云晰。因此他也愿意相信,吴初樾是真的为裴云晰着想,态度便稍微和缓了些:“我知道,二嫂嫂是最疼季蘅的。”

吴初樾道:“我们不愿让你带走月儿,也是考虑到时逢多事之秋,月儿在家中尚且有人想要设计陷害,你若将她抱走,我们怎么放心?”

“你们不必忧心,”赵彦秋垂着眼:“如今家中,是我妹妹管家。”

旁人或许不了解是什么意思,但吴初樾和裴云曜是能听懂的。

吏部侍郎赵彦灵,如今大有跃过其父的架势,不论在朝堂还是家中,都是铁血钢心、最刚正不阿。再加之赵彦灵在朝中直言与宋怀弋不睦,更再三上表,称宋怀弋投敌复还之事蹊跷,欲剥夺其兵权与官职,言语犀利、震惊朝堂,最后还是皇帝出面呵斥,才摆平这桩事。但皇帝并未因赵彦灵的言辞动怒,而是态度微妙,高高举起、轻轻放过,依旧重用她。

因此,月儿若有她姑母、赵彦灵相护,或许确实比在裴府更加妥帖。

裴云曜思虑至此,唯余叹息。

“……你去吧,好好照顾月儿。”裴云曜拂袖作罢,转身便走。

吴初樾也不再多言,只牵过云里雾里的刘萱苹,向蘅芜苑走去,裴云晖跟在二人身后,没忍住转过身去看赵彦秋。

只见那道清冷背影,怀中抱着襁褓,漠然离去。

秋秋呀~抱着女儿回娘家[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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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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