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段钺感到莫名其妙。
唐满这人的脑回路就跟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似的，完全让人琢磨不透，他说话颠三倒四没有逻辑，每一个字都落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段钺没接唐满的话，他晾着唐满，转头和另外两个室友说话：“不用请吃饭，只是我自己有洁癖的毛病，所以请人专门来打扫一趟。”
“平常的卫生，还需要你们多担待。”段钺拉起唇角，冷淡客套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拉开行李箱开始做自己的事情，竟好似没听到唐满说的话一般。
快半分钟后，唐满才意识到段钺不准备和自己说话了。
他舔舔唇，有些焦躁。
段钺什么意思？这算同意还是不同意？能这样两清吗？
等了一会儿，段钺还没有理他，唐满有些坐不住了，他敲敲桌板，气声：“段钺。”
段钺聋了，连头都没偏过来一点。
“段钺，段钺。”唐满做贼似的，边觑旁边两个室友的神色，边紧张兮兮地抠着桌板，声音小得跟猫崽叫唤。
段钺停下手中的动作，施舍一般，给唐满一个轻描淡写的斜睨，那意思很明显。
——有屁快放。
唐满气得快要抓狂，又因为受人恩惠不得不蔫下气焰。
他憋气：“我给你打扫卫生，还你的保洁，行不行。”
段钺“哦”了一声，掀起眼皮看唐满，表情似笑非笑：“你刚才没听到吗？”
唐满睁大眼睛：“什么？”
“我有洁癖，”段钺拿起桌上的一包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撕开。
他五指修长，骨感分明，捏着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着桌沿缝隙的一角，末了把纸巾往唐满的眼前一晃：“要干净到这种程度，我才会满意。”
“我怕你搞不干净，还耽误我事儿，所以——”
“——还是别了。”段钺慢悠悠收回视线，动作利落，姿态优雅。
留下唐满，一个被人类搞得头大的小妖怪，顿在原地无语凝噎。
就在这时，唐满的胃袋感受到了一股清甜的情绪。
这股情绪不多，浓度却很高，就来自于唐满眼前的段钺。
唐满狐疑地看了一眼段钺。
这人为什么表面风平浪静，情绪却波涛汹涌呢？
唐满吃过类似的情绪，一般来说，如果情绪是甜味的，那就说明情绪的主人状态比较好，可能感到快乐，心情愉悦。
每当这种时候，人类总是表现得很好说话，脸上会带着明显的笑意，很好分辨。
但段钺这个人类很古怪，他的情绪是甜味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从外表上，唐满根本看不出来段钺是否开心。
段钺说的话，刺挠挠的，惹妖心烦；
段钺的情绪，甜滋滋的，令妖奇怪。
唐满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他索性不去想了，现在他面临的问题，是段钺不让他打扫卫生，那怎么办？
唐满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妖，必不可能欠人类的恩情，尤其这个人类，还是他全世界最讨厌的人类！
那就换一种方式吧。
唐满上网搜索，打字：“请问，获得了别人的好处，应该怎样还回去，才算两清？”
页面第一条是一个社区网站，高赞回答：“大家平常因为送礼这事搞得焦头烂额想这想那的，都是因为钱不到位！平常和朋友亲戚往来，你买个东西送人家还不如给人家发个红包，谁会因为钱过不去啊？你们代入下自己，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后面字太多，唐满就没继续看了，他一拍脑门，猛然醒悟，原来是这样！
对哦，之前妖管办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看好自己的钱袋子，别被人偷了，那可是立足人类社会的根本。
现在网上也这么说，足以证明钱的重要性，如果他送了钱，那肯定能和段钺两清了呀！
唐满弯下腰，从书包最里层掏出一个扎得紧紧的黑色袋子，他把袋子打开，几百枚硬币因为摇晃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段钺、其他两位室友：“？”
什么b动静？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唐满就拿着黑袋子，蹲到段钺面前，向段钺展示他的财富：一块钱硬币、五角钱硬币、一角钱硬币，甚至还有一分钱硬币。
唐满：“保洁多少钱？我给你。”
段钺：“……”
段钺让自己冷静，但听他的声音还是有些绷不住：“……你在干什么？”
唐满纳闷地抬头，看段钺像是在看傻子。
唐满没什么耐心，他兜了兜黑袋子，硬币发出令人窒息的磕碰声：“我说——保洁多少钱——我还给你。”
这下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再不会有任何误会的可能。
段钺的表情是一片空白。
唐满不明所以地盯着段钺——说话啊。
唐满化形半年，基本没有用过人类的货币。因为他威胁力极低，类别又特殊，妖管办的政策对他很是友好，他成形之后的衣物和住宿，都由妖管办统一安排了，就连大学，也是由妖管办统一分配的。
唐满靠情绪就能填饱肚子，偶尔买一次人类的食物，也都是用纸币。他不怎么使用钱，对人类社会的消费也没有概念。
所以，唐满根本不觉得自己奇怪，更不清楚现在的年轻人都使用线上的转账支付了。
他以为段钺不好意思，就抓起一把硬币，放到段钺的桌子上：“哝，给你，够不够？”
“不够的话，我再给你。”
唐满手气不好，他手这么一抓，桌上的那叠硬币，竟是一分钱的比较多，一眼扫过去，灰蒙蒙的“壹分”字样，格外惹眼。
段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眼：“你是在开玩笑吗？”
唐满皱眉，满脸认真：“我没有开玩笑，我要和你两清，我不欠你的人情。”
段钺复而睁眼，他盯着唐满，脸上竟然带了极浅的笑意，问：“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回馈’我的人情？”
唐满认为自己堂堂正正，没有问题，于是他点点脑袋：“没错，是这样的。”
段钺浅笑：“你打发叫花子呢？”
一股**的情绪，从段钺的身上传来，唐满捂住了肚子，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奇怪，这人脸上带着笑，情绪却这么辣，好像生气了。
但唐满没时间考虑这些，因为段钺还阴森森地笑着，等他回复。
叫花子是什么唐满不知道，但唐满知道花，花妖都很可爱，花朵也都很漂亮，想必带有“花”的东西也是很美好的事物吧。
于是唐满斩钉截铁：“嗯！我就是给叫花子！”
死寂，迷一样的死寂。
两个室友慢慢抹了一把脸，僵硬地转回身去，不敢再看段钺的神色。
段钺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其实他没做出什么可怖的表情来，和往常的神色差别不大。
但他的眼睛，沉沉的，像载了万吨重的冰。
唐满又感受到了辣味的情绪，这次，情绪辣得唐满的胃都快烧起来了。
唐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段钺是在生气。
他不懂，但也不想懂，反正坏人类总是有很多坏情绪。
差不多过了近一分钟，唐满才等到段钺开口说话。
“你不是要跟我两清吗，”段钺面无表情，“其实已经两清了，我以后就当你是空气，绝对不会和你有任何交流的。”
唐满没送出去钱，本来还想再努把力，但听段钺这么一说，他捉摸着，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呀。
他本就不想和段钺这个人类有什么联系，段钺主动避开他，他求之不得呢。
“那好吧，”唐满无所谓地点点头，“但是桌上的硬币你收着吧，不用还我，我知道钱对你们来说很重要。”
唐满了去心头一桩大事，只觉浑身舒畅，再不去看段钺，抱着自己的钱袋子，美滋滋地回到座位。
那边，段钺盯着桌上的一堆硬币，头一次觉得自己涵养极好。
摊到这种神经病室友，算他段钺倒霉。
要是唐满还敢来挑衅他……
段钺捏了捏自己的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
晚上九点，唐满把自己缩在椅子上，偏着脑袋皱着脸，一脸苦恼地刷「碰撞」APP。
自下午开始，就没人和唐满讲话。段钺果真把唐满当空气，另外两位室友也都不搭理他。
不用和人沟通，唐满自在极了。但这些都是小事，他现在要解决的，是填饱肚子的问题。
自从他把阿泽拉黑后，就没再遇到一个合心意的网聊对象，那些网友，不是情绪浓度太淡，就是情绪味道不合他胃口。
唐满的情绪存量岌岌可危，为此他愁得咬指甲盖，只得每天到「碰撞」上面找“食源”。
「版本更新提示：碰撞V7.5.6版本更新，尊敬的用户，此次更新增加以下功能：1、一键群发功能，编辑您的文字，只需点击相应按钮就能发送至多个对象；2、……」
唐满本来歪在椅背上的脑袋竖了起来，一键发送？他眼睛亮亮地想，那他岂不是不用一个个找人聊了，多省事啊。
他火速更新了版本，果然，重新打开软件后，页面右上角点亮了一个小角标，显示着“一键发送”。
唐满乐得眉开眼笑。
他表情实在打眼，段钺刚从卫生间出来，就被唐满一脸喜庆的样子给闪到了。
段钺关上门的动作一顿。
不得不佩服唐满这人的强心脏。有点羞耻心的人，在开学第一天遇到三位室友都不和自己说话的情况，多少都会心有不适，但唐满完全没有。
这人跟无事发生一般，此刻盯着手机翘着嘴巴，乐呵得不得了。
段钺走过唐满的身后，视线瞥过他的手机屏幕，刚好瞄到唐满编辑好的文字。
“您好，我想和您聊天。请您和我聊天，谢谢！”
下一秒，唐满指尖戳了戳屏幕。
「是否一键发送至多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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